沒了大雨這道天然的屏障，昨天在江邊發生的那件事，隨著雨后潮濕的風，吹遍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當然也包括這所學校。主席臺上，學校領導正在滔滔不絕地復述每個周都會提到的校風校紀。主席臺下，根本沒有在聽的學生們，三三兩兩組成一個小小聊天圈子，八卦的話題都是有關江邊女尸的事。

    林素純身旁的小米他們也在說這個事情。聽他們說，昨天下雨的時候，有釣魚佬在江邊發現了一具浮尸。警察到現場后，很快就確認死者是林素純他們學校的學生，高二一班的，叫何佳鈺。

    死因不詳。不過比起這個，更受人關注的是死者身上各式各樣的桃色傳聞。這些從未被提起過的傳言，隨著她的死亡，從深不見底的江水中，驟然顯現。

    站在小米另一邊的小個子男生叫王宇，自認為非常了解的他，嬉皮笑臉地給大家說：“何佳鈺啊…和她媽一樣，就是個賣逼的爛貨。我哥們說，在一個什么app上就能約到她，cao一次兩千…”

    不知是真是假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小米皺著眉，冷聲打斷了：“哥們，文明點，別老讓你這張嘴隨地大小便。人家女孩都已經去世了，還要被你造黃謠，你缺不缺德??？金針菇吃多塞腦門了吧…逮著個機會就嘮你們男的胯下那點事，實際上零人想知道哈…”

    都是一個班的，但和誰都能嘮兩句的小米，卻很少和這個長得像陰溝老鼠一樣的男生說話，因為她很不喜歡整天跟在人身后嚼舌根的男狗腿子。而現在這鼠人又在小米這里迭了一層喜歡造黃謠的buff，更加令她感到厭惡。

    當著那么多同學的面被這樣嘲諷，王宇自然是氣不過，開口頂了幾句。小米也不服輸，繼續不間斷輸出。于是他和小米，這倆一般高的男女同學，便有來有回地吵了起來。

    開始還是只有兩三個人能聽見的小聲吵，到后來越吵聲音越大，周圍的同學們都還沒來得及勸，就引來了站在最后面的羅老師。

    像羅老師這種沒什么背景的班主任，來了也沒什么用。因為對于班里這些自己得罪不起的學生，她從來都是和稀泥的態度。

    象征性地說了小米幾句，又讓王宇和她去后排站著，把這炮仗一樣的倆人徹底調開，這事就算短暫解決了。

    吵架沒吵贏，還被傀儡班主任安排走的王宇暗自忿忿不平，從隊伍里往外走的他，回頭裝出一副在找人的樣子，實際卻是偷偷瞪了小米一眼。

    只是瞪完人，頭還沒轉回來，他就讓人伸腿絆了一跤，猝不及防地在兩班隊伍之間的過道中摔了個狗吃屎。

    整個人像過年一樣，跪趴在了眾多同學的目光之下。這讓王宇覺得非常丟臉，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氣急敗壞地到處看是哪個不長眼的給他使了絆子。

    但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那個暗中使壞的，變得更加尷尬的他只能在一排人看熱鬧的神情和小米持續的嘲笑聲中，灰溜溜地去了后排。

    帶著一張完全漲紅的臉和一對跪倒被雨水沾濕的膝蓋，像只人人喊打的老鼠那樣狼狽。

    一直很安靜的林素純在王宇走后，盯著自己的腳尖，似乎有些不太理解剛剛自己短暫失控的行為。

    悄悄做完壞事反而覺得不好意思的她，在心里為自己小聲開脫：那個人不尊重死者，還說話難聽，絆他一腳是應該的。

    況且她還因為絆人被踢到了小腿，也算是遭報應了。就這樣安慰好自己，林素純再次抬起頭時，卻看見身旁的小米似乎一直笑嘻嘻地望著自己。目睹了全過程的她，小聲對林素純說：“是你，我看到了?！?/br>
    被發現做壞事的林素純，臉頰有一種坦然的熱感。她沒說話，也隨著小米笑，眉眼彎彎中有一點不常見的調皮。

    小米是這個學期才來到林素純前面坐的。在她的眼里，獨來獨往的林素純總是一副似睡非睡的朦朧模樣，讓人看不真切。

    然而在笑起來的這一瞬間，她變得生動又活潑，多了些人氣兒，少了些距離感。也在無形之中，拉近了這對前后桌的關系。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主席臺上，講完話的學校領導已經下去，再次走上來的人卻是辛恒。他作為新的學生代表，輕輕拍了拍面前的麥克風，開始做上一周的總結報告。

    熟悉的聲線混合著話筒的電音像一張網，鋪天蓋地襲來。還未來得及收起笑容的二人，和身邊其他同學一樣，跟著音源，望向臺上那個優雅從容的學生代表辛恒。

    主席臺下，議論聲又起。辛恒輕而易舉地成了學生們新的話題中心，被討論和欽羨的只會是他那面高貴又閃亮的人生。

    非常喜愛帥哥的小米也將注意力放在了辛恒身上，她摸著下巴，開始品鑒：“嘖，雖說咱這位置看不清臉，但怎么感覺上面的班長比一般時候要帥呢…”

    話剛說完，就有小風刮過，依然沉默的林素純無意識地將額前吹亂的碎發勾到耳后。初晴天氣下的風，雖暖，但還殘留著冷冽的味道。而她的神情也隨著這陣風，漸漸冷靜了下來。

    眼前這個高高在上的辛恒，即便是看不清楚臉，也一如既往地成為了眾人眼中的焦點。

    只是他和今早上的辛恒一點也不一樣。那個早起的辛恒，打著哈欠坐在床邊等她，等她換好校服后，拉住她的手，與她接了一個長長的吻。

    是一個人，也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樣子。

    這種割裂的感覺總讓她分辨不出哪個才是真正的辛恒，但卻能很清楚地感知到他們之間那道跨不過去的界限。

    漫長的升旗儀式結束后，回到班里，氣氛依舊熱鬧。大家還在討論辛恒的種種，又或是什么別的新鮮事。至于那個逝者何佳鈺，她的事情幾乎再無人提及。

    小米倚靠在林素純的桌子邊，對著手里的鏡子，整理剛剛在外面被吹亂的頭發。算了一下日子，她扭頭問林素純，下個周六要不要來參加她的生日趴。

    不想和這個班里的人有太多接觸的林素純，習慣性地想要拒絕，但看到小米抱著鏡子，少女祈禱的樣子后，她還是心軟答應了下來。

    忽然，她們不遠處的門口出現幾聲男生歡迎式的怪叫，緊接著是回來的辛恒從后門進來了。

    小米和誰都能搭兩句，這次嘴也沒閑住，用話攔住了從她和林素純座位旁邊經過的辛恒：“班長今天帥啊，當上學生代表怎么沒提前通知咱們班一聲？”

    停下腳步的辛恒，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正低頭翻書的林素純，溫聲對小米解釋道：“臨危受命而已。新學生代表選的是李鳴，不知道為什么，今天他沒來，所以先讓我替一下?！?/br>
    李鳴是他們學校學生會會長，徒有其表，沒什么本事的繡花枕頭一個。

    “這樣啊…”小米拉著長音，對李鳴的事并不想了解，因為她搭話的目的不是這個。直性子習慣了，她也沒再多找幾個話題鋪墊，便直接問道：“哎，班長，下個周六我過生日，你有空來不？”

    在窮窮的林素純眼中，她的這些同學都是有錢有勢的富家子弟，富裕程度沒什么差別。

    但實際上，他們這些富人也會有三六九等的劃分，而像辛恒這樣家世顯赫的人，是他們人人都想巴結的對象。

    之前班里有不少同學邀請辛恒參加一些聚會，但無一例外，都被他拒絕了。頭腦一熱的小米雖然是問了，但也只是問問，根本沒指望。

    辛恒似乎沒有聽到，因為他正垂著眼瞼，在看那個總在走神的笨蛋。

    有點疑惑辛恒為啥不說話的小米，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正好看到一旁林素純別著發絲的耳朵泛著紅。只覺得怪可愛的，所以她鬼使神差地又說了一句：“素純也去呢…大家可以一起玩，哈哈！”

    心不在焉的林素純，忽地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怔怔地抬起了頭。一起站在自己面前的小米和辛恒，他們剛好也都在看她。

    林素純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忘記了避嫌，只是在茫然的時候，習慣性地看著辛恒。

    她的眼睛形狀很柔和，總含著水似的，所以抬著眼睛看人的時候，會有一種無辜又可憐的感覺，好像稍微碰一碰就會碎掉。

    而辛恒總在做那個把她碰碎的人，他定定地看著林素純，哼笑道：“她去不去跟我有什么關系？”

    她？林素純微微一愣，這才明白說的是自己。她捏著紙頁的手指不易察覺地輕顫了一下，只當還沒聽懂，又若無其事地低下頭，換了本習題冊，繼續翻看。

    辛恒這句不近人情的話，和他平時在班里那副溫和禮貌的樣子不太相配。像是完美的雕像自碎了一個小角，不影響整體的觀感，但卻能讓人注意到存在。

    對此，小米既感到稀奇又覺得傻眼，不過她現在更多的是尷尬的情緒。

    辛恒這句欠揍的話是她引出來的，林素純難堪的處境也是她造成的。這兩樣她都不知道該怎么圓，急的她像只熱鍋上的螞蟻，非常想抓一只同伴來幫自己解決。

    幸而辛恒沒有讓小米獨自尷尬太久，他收回目光，變了個和煦的臉色，朗聲對她說：“先祝你生日快樂，禮物過幾天送到你家?！?/br>
    然后他又像之前拒絕別的同學那樣，說道：“你的生日那天我有事，應該去不了，抱歉?！?/br>
    “沒事沒事，你忙你忙！”小米現在只想把這尊神送走，送走之前，她還不忘給神打預防針：“班長，禮物別買太貴的。我零花錢少，還不起啊…  ”

    辛恒走后，暗暗舒了口氣的小米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她轉身趴在林素純的桌子上，像是要掩飾什么一樣，來來回回地喊她的名字。

    林素純只覺得她好玩，柔聲問怎么了。小米下巴抵在胳膊上，抬著眼睛，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她說：“對不起啊，剛剛把你牽扯進來，還弄得那么尷尬，都是我的錯，你罵我吧…”

    林素純早就習慣了辛恒對自己那副忽冷忽熱的態度，她覺得這個和小米沒什么關系，所以搖搖頭說沒事。

    小米看著一臉柔和的林素純，突然覺得她像一塊夾心硬糖，外面看著硬，里面軟得很。她癟了癟嘴，伸手握住這塊糖的手：“寶貝，不要脾氣太好，被人欺負了怎么辦呀…”

    冰涼的手忽然被一只比自己的手還小的手包住，林素純對這種久違的溫軟觸感有些陌生，卻又甘心松懈下來。

    有點嘴笨的她，不知該說點什么，只好反手捏捏小米的手，軟軟地沖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