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花事神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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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玉聽后面露意外,以為邵宴沒來。等出了房間,就見樓下車位點,他正收腿從車上下來,墨鏡壓住鬢發戴在頭上,穿了件簡單的米色針織衫,大衣隨性拎在臂彎。 “Daddy?奶奶叫您?!崩び衽吭跈谏辖兴?。 邵宴點頭,遙遙指了指少女腳腕的位置,示意她右腿襪口較左腿短得多。 年關,孩子穿厚棉襪,老宅多置香火。 邵宴一直不喜歡這些東西,皺眉讓傭人過來收拾一樓堂廳的香案,東瓶西鏡,拿掉小香爐,只留柿子佛手、冬青水仙清供。 做完這些,他又看了幾眼房間里拿著手機,不知道在和誰聊天的女兒,才上樓去見母親。 臥室是套間,邵宴到時,老人并不在沙發休息,而在更里的香室。 男人推門進去,入目滿室神佛高低錯落,博山爐煙霧繚繞,香案正中擺著一尊和田玉菩薩像,貌似觀音,腳下和指尖環繞蓮花香草。玉料青白油潤,價值不菲。 邵輝賢就跪在這菩薩下面,身處香室正中間,背影平靜,從容。 “您這些年倒是越來越信這些了,檀香整天點著,聞著氣悶,也就坤玉這種小孩受得了?!?/br> 邵宴說著,隨手取了三支香,點燃祭拜,插在一旁普賢菩薩面前的香爐里。 “是啊,坤玉是好孩子……你呢,不拜拜這個?”邵輝賢指了指面前這尊。 “旁支嫁出去的孩子前陣子新請來的花事菩薩,和田玉山料雕的,說是可以祈盼小兒女婚姻美滿?!崩先碎]著眼,道:“我無事做,正好給你和坤玉求求姻緣?!?/br> 邵宴靠在一邊,抄著手淡淡道:“我就不要了吧。都四十歲了還算什么‘小兒女’?給坤玉求倒是差不多?!?/br> 他平靜地盯著那尊白玉佛像看。姻緣這兩個字離自己太遠,天塹無涯的距離,七情六欲牽系著養女,面對神佛,心下總是不自在。 邵宴垂眼,到邵輝賢身旁,想扶母親起來。 老人跪坐在原地,“嗯”了一聲:“她還小,我卻覺得你比較急?!?/br> 邵宴端詳著博山爐中徐徐的煙霧,不置可否,似乎并不打算立即接她的話。 良久,男人開口道:“媽,她小,我有什么好急的?” 此時的邵宴剛剛四十二歲。距離他將邵坤玉領回家里教養,已經過了十年。 邵輝賢原本合十的手放下來。她睜開眼望向面前這尊花事菩薩,道: “為人父母是上輩子攢下的大緣分,世上所有的機緣,都會為這段緣分讓步。她的親緣已經連著你,姻緣就一定指向別人。我了解你的脾氣,從來想要的一定要有,所以你不可能不急?!?/br> “姻緣是小事情,紅線斷了無非再連??晌瓷B的父女緣分,不能輕易舍下?!?/br> “如果我想舍呢?”邵宴走近些,面容在冬日黯淡的天光里有些模糊。 “我比誰都適合照顧她,舍了現在的,未必不能有其他。那都差不多,”他像是自己勸說自己:“不過都是關上門過日子……” 邵輝賢細細看著花事菩薩前的供花,狀似對一切都未察覺:“有這回事?我不同意?!?/br> 邵宴上前,很干脆地跪下,跪在母親身后。 “為什么?”他垂下眼,心平氣和地問:“坤玉那邊您了解,即便不了解,大概也早就感覺得到,之前她是很愿意的?!?/br> “你也說了,是之前?!?/br> 邵宴驀然轉過臉:“她跟您提了誰,慈劍英?” “是。她現在心思不完全在你身上,所以即便我說可以,她父母也不會同意?!?/br> “可她父母早已經不在了,現在我才是她的……” 邵宴意識到母親想說什么,面色驟然冷淡下來:“您也許信,可我從不信那個。我和她緣分到哪里,菩薩說了不算,死人說了也不算?!?/br> 邵輝賢轉身看向他:“那我呢?邵宴,來日我死了,我說的算不算?” 邵宴望著母親,手不自覺撫上虎口,慢慢地、緩緩地摩挲。 “您要用這個來逼我嗎,甚至寧可說不吉利的話?”他道。 “我這個歲數還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最多撐到坤玉上大學而已?!?/br> 邵輝賢擺手要邵宴別說話,繼續道:“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年輕的時候跟你爸東奔西走地折騰,現在到年紀了,沒辦法的事?!?/br> 她緊緊盯住邵宴的眼睛:“等我死后,頭七回魂。那天你就去新加坡,到她父母墓園,到碑刻跟前。記住,就你一個人,不要帶秘書,不要帶坤玉?!?/br> 見邵宴露出荒謬詫異的神情,老太太嘆了口氣,拍了拍邵宴的手,道:“我是在幫你。邵宴,你也已經該到信這些的年紀了,知道嗎?” 邵宴覺得這一切都瘋了。 他苦笑道:“這是信不信的事么?您明明知道我怎么想。這兩件事一關聯,更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難道您要我為了感情的事,去祈禱自己母親早日病重?” 見邵輝賢只是平靜注視著他,并不說話,邵宴閉了閉眼,心想算了,就只當聽個故事,出發點全然為了孝順,不想老人以后帶著心事走而已,遂低聲道:“然后呢?” “上三炷香。然后,跟他們講,你對坤玉是什么心思,這心思是什么時候的事?!?/br> “如果他們同意,香會自折。此后你如何追求坤玉,我和她父母都不會再管,什么時候解除父女關系,也由你自己做主。我在天有靈,會幫你圓說??墒莾鹤?,你一定要記住,心誠則靈?!?/br> 邵宴看著母親嚴肅的表情,心里情緒隱晦煩亂,甚至懷疑是自己瘋了,抑或年末有人傳教,壞了他母親的腦子。 半晌,他將信將疑頷首,道:“只要香折?” “只要香折?!崩先它c頭,望著他目光如炬。 “這之前,無論如何,等?!?/br> 邵宴盯著那尊菩薩像,不說話。 “一定要等?!鄙圯x賢盯著他:“我問你,你到底等不等?” 邵宴不信這些事由來已久,他注視著這滿室煙火神佛,深呼吸,厲聲道:“可是您明明知道,慈劍英對她也早……” 邵輝賢反問:“你心儀她,與旁人有什么關系?” 邵宴冷笑:“您是不知道慈劍英有多討那孩子歡心。我撫養她十年,足足十年,當成親女兒,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碎了。慈劍英不過認識她小一年,給她買過什么東西?為她做過什么事?她就、輕而易舉變心……只因為我拒絕她?!?/br> 邵宴難堪地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沉聲道: “我有什么辦法不拒絕?我這個年紀,難道就對著那么個孩子說接受。說到底也不是坤玉的錯,她和慈劍英接吻,哪怕發生關系,那都無所謂。是我養大的女兒,我怎么都接受?!?/br> 他猛地抬起頭:“可我不能接受,我要一聲不吭地等,就這么莫名其妙、有病似地等,只為了日后讓兩個早就不在的死人同意!而與此同時,慈劍英卻可以不斷接觸我的孩子,約她出去,和她大晚上待在一起。母親,您覺得公平嗎?我現在砸兩千萬去灣區隨便投支股,日后變現概率都比這么等下去能成事的概率高?!?/br> 邵輝賢打斷他,拿起手邊拐杖用力敲著地板:“坤玉才十八歲,日后還早呢?,F在一個慈劍英就讓你嫉妒成這樣,還是跟你差不多年紀的競爭者。那以后呢?以后二十歲、三十歲,比你年輕得多、俊俏得多的競爭者出現,你邵宴是不是要咬著戶口本在坤玉門邊吊死?姻緣這種事,哪有公平一說?!你只管回答我,到底肯不肯等到那時候?” 邵宴再次沉默下來,跪得筆直,手緊緊按在虎口處。 半晌,邵輝賢聽見他道:“……等,我等。我等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