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煜放下手里的東西，那優美的魚尾輕輕一擺，就從珊瑚石的位置上浮了起來。

    “我記得當初說過，前幾天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破例。你那海精靈還在我手上，想必公主殿下沒有失憶吧？”

    ……不好意思，其實就某種意義上，我在幾天前就已經是“失憶”的了。

    蘇了了默默地想，目光不由自主飄向他的魚尾。這個距離看不清那些銀白色的鱗片的界限，只能看到一片粼粼的反光。那擺動時光滑而柔韌的弧度，漂亮的像是金屬織成的緞。

    咕嘟。少女默默地吞了口口水。

    好想摸一摸啊……

    “殿下，您有在聽我說什么嗎？”

    少女的走神實在太過明顯，讓人連裝作沒注意到都不行。如果說剛才顧煜開口的時候，還能聽到幾分溫度。那么現在簡直變成海底的沉冰，和黎恨堯有的一拼。

    估計對方十有八嚳九是誤會到什么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去了，比如看著他卻想著某某什么的，蘇了了卻也不好解釋——總不能說巫師大人我看你的尾巴好漂亮看走神了吧？

    畢竟按照這個世界的設定，他們都是人魚都有尾巴，這話簡直就像夸一個人長了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真漂亮，這馬屁拍的也太拙劣了。

    “那個，其實，我不是又要和你談條件，”蘇了了無意識的卷了卷發尾，強行當做自己并沒有出神，“我是想說，我已經知道了魔王最重要的秘密，所以才來找你的?！?/br>
    顧煜似乎愣了一秒，連尾巴都像是定住了。

    蘇了了從懷里取出一個瓶子，伸出手示意他接著：“他說，只要把這個給你就可以?！?/br>
    顧煜原本已經伸出了手，卻在聽到蘇了了的說法之后，目光轉向她：“他？這東西，是魔王親自給你的？”

    看他要拿不拿的樣子，蘇了了伸的胳膊有點困了，干脆上前一步，直接把瓶子塞進他手里：“對啊，我打開那扇門之后，魔王忽然出現在了城堡……后來發生了一些事，最后他同意了，讓我把秘密帶給你?！?/br>
    與其說是秘密，不如說，是顧煜的記憶。

    那些這個“顧煜”所沒有、而存放在那個“黎恨堯”那里的記憶，他不愿或者不能告訴蘇了了的，所謂過去的記憶。

    給她這個瓶子的時候，黎恨堯也同時告訴她：顧煜對她的全部執念，都存在于這份記憶中。

    一旦這個“顧煜”獲取了記憶，或許他愿意遵守之前的約定，咒語解除，這場精神世界的實習就算結束了；或許他將會變得和黎恨堯一樣偏執，強行撕毀約定后將她留下來，沒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但蘇了了可能不去找他嗎？答案是否定的。

    就像明知前方山有虎，卻不得不向著虎山而去。

    隔著瓶身的肌膚接觸只有短短的幾秒，在顧煜反應過來之前，少女已經完成了湊過來、塞瓶子、固定、退回原位的全過程。

    顧煜眨了眨眼睛，仿佛才反應過來。他瞅了瞅瓶子又看了看蘇了了，說：“你好像很迫不及待？看過里面的東西？”

    蘇了了干笑：“怎么會呢?！?/br>
    雖然沒有看，但期待是肯定的——某種意義上，成敗在此一舉了。

    ……雖然并不知道是成是敗。

    瓶塞被打開之后，里面并沒有裝盛液體。而是一種仿佛霧氣一樣，半透明起伏的東西。

    而顧煜顯然是認得的：“是記憶……”

    那些記憶接觸到他伸出的指尖后，仿佛游魚見到了誘餌，毫不猶豫的一齊涌出來，繞著他的手指而上，然后漸漸滲透進了皮膚里。顧煜半闔著眼瞼，表情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不斷發生著微妙的變化，最終定格在……有些異常的平靜上。

    咕嘟。

    蘇了了后退了半步，本能的戒備起來。

    現實中作為omega的顧煜，和作為alpha的黎恨堯，在武力方面必然有著相當的差距，因此無法互相比較。但在這個精神力被強化、甚至某人能隔離海洋的世界里，她對于能不能干♂翻他這件事，真的一點信心也沒有。

    顧煜覺得，從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是海巫師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像是在做一場夢。

    因為這個身份、目前的一切，還有他對過去的認知，都帶給他隱隱的違和感。

    ——就像是被植入的，虛假的記憶。

    直到這一刻，他獲得了少女給予的東西，才終于從這場夢境中蘇醒。

    原來他并不是什么海巫師，原來他叫顧煜。

    他曾經也有個名字，叫黎恨堯。

    他和他的女孩，在這場名為實習的精神試煉中，已經接近終點。

    ——那個黎恨堯給蘇了了的瓶子里，裝的不只是記憶。準確的說，是被裂解為黎恨堯這個身份的精神體，最本質的形態。

    ——他帶著“海巫師”失去的記憶，與一部分屬于過去的執念與掙扎，重新……合并為真正的、完整的顧煜。

    但他的精神狀況，卻因為記憶的沖擊與回溯，而激烈的波嚳動起來。

    “果然，最了解我的只有我自己……重新‘欣賞’那些過去，簡直像重溫一場噩夢?！?/br>
    顧煜終于睜開了眼睛，仿佛自言自語說，眼睛卻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少女。

    黎恨堯之前被強行中止的執念，加上此刻記憶與精神體的回歸之后，新生的執念……疊加的渴望與情感，如同洪水泄堤，理智的藩籬頃刻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