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出校門時,已經是漫天云霞。李婉儀先彎到小菜場買菜。 李家姆媽出院當天,李婉儀直接叫了部差頭把姆媽接到自己的出租屋里。眼看兩人都不回家,李伯昭又氣又急,卻沒有一點辦法。 提著小菜,李婉儀往車站方向走。突然從一旁的小巷子里竄出一個黑影,拉住她的手一個勁往巷子深處拉,李婉儀嚇得尖叫起來,轉頭一看,更是汗毛倒豎。 “你怎么在這里!” “婉儀,我有話跟你講?!?/br> 耿恩華蓬頭垢面,一身襯衫皺皺巴巴,和半個月之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下巴上胡子拉碴,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里盛滿了不甘和怨懟。 怎么能不怨呢,本來以為再熬幾天,熬到丈人退休,熬到升副處長的調令下來,自己就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梢詮氐讚P眉吐氣,把一家老小接到上海來享福,再也不用看李伯昭那個老甲魚的臉色了。做小伏低這么多年,等得不就是這一天么? 現在可好,什么都沒有了。前途,工作,連老婆都沒有了……從大學畢業到現在,多少心血和稠繆統統成了一場幻夢,這讓他怎么甘心? “我和你無話可說,你放開我!” 李婉儀拼命抽回胳膊。 “婉儀,你跟你阿爸說說,我們離婚歸離婚,工作上的事情他還是要幫我的。我是冤枉的呀?!?/br> “跟我爸有什么關系,他現在已經不是廠長了?!?/br> 李婉儀冷笑,“你要求,也應該去求新廠長?!?/br> 耿恩華打死不承認抄襲鄭翔的報告,因為證據不夠充分,廠里一時半會兒也拿他沒辦法,只能先按照停職調查來處理。他本來想著老丈人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誰曉得局里竟然直接空降了一位新廠長下來——那天在李伯昭辦公室里坐著的兩個青年“技術員”,其中一個是即將到任的新廠長,另一個是局里派下來的人事專員。他們低調前來,原本是為了交接工作提前到儀表廠來了解情況,結果全程目睹了“抄襲報告事件”。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廠長到任,第一把火就點在了耿恩華身上。不但要肅查這一次的抄襲事件,從耿恩華進儀表廠開始,工作這些年所有上交的工作報告、研究成果,乃至評職考評成績,甚至歷年報銷表格和病假單都要重新翻查。 “你阿爸當初是怎么跟我講的?他說為了避嫌,讓我和你離婚。我聽他的話,離婚了,然后呢?” 耿恩華拽住李婉儀的胳膊不放,一定要讓她給個說法。 “別以為我不在廠里就什么都不曉得,廠子里一群小人打我小報告,說我壞話。你爸怎么不管管?他是要逼死我么?” “別人打你小報告跟我爸有什么關系,是你自己平時做人太差。這次不過是墻倒眾人推而已?!?/br> 李婉儀冷笑。 聽鄭翔講,儀表廠里那些人早就看不慣耿恩華,他搶別人功勞的事情也不止這么一回。過去看在李廠長的面子上,大家不好發作而已。如今上面既然要查,他們當然要趁著機會吐吐苦水。 于是有人伸冤理枉,有人則落井下石。 掛在廠長辦公室門口那個掉漆的藍色意見箱,往日里幾年都不見得有一封信,賽過是個擺設。這些日子倒好,每天一打開,就落下五六封或實名,或匿名的舉報信。耿恩華做人之差,可見一斑。 “婉儀,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眼睜睜看著我死吧。我現在連住得地方都沒有,只能住在小旅館里,鈔票也用得差不多了……你去求求你爸爸,求他想想辦法。他的那些老同學,老戰友……那么多有頭有臉的人物,隨便伸一根手指就能救我脫離苦海?!?/br> “我為什么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我為什么要幫你?你忘記你以前是哪能對待我的么?” 李婉儀怒極反笑,撩起袖子管,露出右手胳膊。結了痂的傷口即便治愈,也難以避免落下疤痕。 “看到了么,這是你用香煙煙頭燙傷的地方,你看看清楚!” 她大聲控訴。 耿恩華心虛,根本不敢直視。 “再說了,我爸現在自身難保,怎么幫你?” “你這話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和你一樣被停職檢查了好伐!” 李婉儀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都說墻倒眾人推,推得可不止耿恩華一個。 有人寫檢舉信到局里,揭發李伯昭這么多年來任人唯親,公器私用,包庇女婿??蓱z李廠長本來還有幾天就可以光榮退休,這下十九八九要落得個晚節不保的下場了。 “說難聽點,我阿爸現在是泥菩薩過江,哪里還有空余的力氣去管你?” 李婉儀咬牙冷笑,“我和你已經沒有關系了,你以后別來學校找我!” 說著,用力甩開他的胳膊。 “你不幫我是伐!好!我要是死了,你也別想過好日子!” 耿恩華眼看求饒不成,惱羞成怒,習慣性地揚起胳膊,狠狠地朝著李婉儀的后背重重地砸下來。李婉儀早就被打成了條件反射,嚶嚀一聲,雙手抱頭蹲在地上,雙目緊閉,渾身發抖。 就在此時,一個男人從旁邊橫沖過來,肩膀用力“哐”的一下把耿恩華當場掀翻在地。 耿恩華被撞得昏頭六沖,眼前發黑。在地上摸了半天,好不容易摸到眼鏡戴上鼻梁,卻沒想到眼前出現的竟是自己的冤家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