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每次吵架,賀家姆媽都落了下風。 這倒不是因為賀mama不占理,實在是因為軟綿綿的蘇州話在硬邦邦的紹興話面前自帶劣勢。 吵架這種事情,除了考驗短時間的語言組織能力,也考驗語音、語調。蘇州話太甜,太軟,因此人家說“寧愿聽蘇州人吵架,不要聽寧波人講情話”。何況紹興話比寧波話硬了一倍不止。 他們整棟樓里,能和紹興阿嫂吵個平手的只有住在她家對面的蘇北姨婆。上回紹興阿嫂偷用蘇北姨婆的辣火醬被她抓了個正著,被對方用“辣塊mama”“殺千刀”追殺了一個下午。賀敏敏下班回家,賀家姆媽眉飛色舞地描繪給她聽,那場面比去天蟾舞臺看戲還要熱鬧。 不過平時吵吵鬧鬧就算了,這時候橫插一杠,弄得大家都很尷尬。 也不怪賀家姆媽那么緊張,實在是紹興阿嫂有點本事——她會看相! 這是紹興阿嫂的家傳本事,據說她的阿爹比她更加厲害,什么陰陽八卦,五行六爻,梅花易數樣樣通曉。解放前那會兒專門幫有錢人看風水,選墳頭。 紹興阿嫂雖然不及她爹那么厲害,不過弄堂里的人凡有大事,比如婚喪嫁娶,上梁出遠門都會過來問問她。這話從別人嘴里說出來,賀家姆媽最多以為是嫉妒自家女兒命好一笑了之,但是從紹興阿嫂嘴里說出來,分量就不一樣了。 “今天陽歷是六月六號沒錯。不過農歷是五月十六。五幺六……我要落,不太吉利?!?/br> 紹興阿嫂閉上眼睛掐著手指,煞有介事道:“黃歷上說了,今天適合只適合動土、遷墳、安葬,不能結婚、上灶。是個白日子,不是紅日子呀?!?/br> 說完,她睜開眼睛,雙手一攤,“要我說,你女兒的婚事十有八九要黃?!?/br> 廚房里一片死寂,賀家姆媽臉色發白,渾身發抖。要不是手上端著一碗水潽蛋,恨不得沖上去掐死這個烏鴉嘴。 涂好口紅,噴好香水,又梳了梳披肩長發。賀敏敏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越看越像是海報里的電影明星。早年賀敏敏也想當女演員,被她mama說這是青春飯,不牢靠,這才打消了主意,老老實實去當售貨員。 “爹爹,你要保佑我?!?/br> 賀敏敏沖著墻上掛著的黑白照片拜了拜,拎起坤包往門外走,差點和急沖沖走進來的姆媽撞了個滿懷。 “姆媽,你怎么了?” 賀敏敏看她臉色不好。 “沒什么,來吃早飯?!?/br> “媽我不吃早飯的?!?/br> 賀敏敏為了保持身材,常年不吃早飯。 “不行,這個是討口彩的,一定要吃?!?/br> 賀敏敏被她姆媽窮兇極惡的表情嚇了一跳,不情不愿地吃了兩口。 “敏敏,今年一定要結婚,絕對不可以出岔子,曉得伐?” 賀家姆媽把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好像這張桌子是紹興阿嫂的面孔。 “你要爭氣!” …… 到后來,賀家姆媽回想起這天早上的事情,不得不承認這個烏鴉嘴是有點真本事的。 2,被放鴿子的新娘 下 賀敏敏被她mama搞得有點莫名其妙。 她當然是要結婚的,她和鄭翔都說好了,六月領證,十月擺酒,然后去海南島度蜜月。 賀敏敏的mama早就拍電報到蘇州鄉下去通知親親眷眷們了。十月份氣候正好,讓他們帶著各自的小孩子到上海來,吃吃喜酒,開開眼界,逛逛南京路,玩玩大世界。 賀敏敏喜氣洋洋,一路和人打招呼往汽車站走去。 走過修鞋攤,路過裁縫鋪,正當她穿過馬路,經過街口的小吃店,突然覺得少了些什么,停了下了腳步。 少了什么呢? 少了一句“賀小姐,你早?!焙湍菑堫H為英俊的笑臉。 往日里只要她路過這爿小吃店,店員阿江總是斜倚在門口笑嘻嘻地沖她打招呼。 一天不聽到,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賀敏敏踮起腳尖,往里看了一眼。店內熱鬧非凡,籠屜上煙霧彌漫,卻不見阿江師傅的身影。 一日之計在于晨,現在是小吃店最忙碌的時候,這家伙能跑到哪里去? 賀敏敏皺了皺鼻子,疑惑地走開。 在她看不到的飯店后廚,廚師江天佑正靠在后門油膩膩的門框上,手里拿著一封海外寄來信件,濃密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 下了公交車,賀敏敏快步往民政局走去。 她和鄭翔說好了,九點鐘在民政局門口碰頭,他們要做今天第一對拿結婚證的夫妻。 夫妻…… 一想到這兩個字,賀敏敏的臉頰不由得飛上兩抹紅霞。 六月里的日頭已經有些毒了,賀敏敏走到一棵大樹底下,抬起胳膊看了看時間。 手腕上的這塊靚麗小巧的金表是鄭翔送給她的定情信物,平時上下班擠公交車怕被刮花,不敢帶出來。在今天這樣特殊的日子里,賀敏敏希望這塊表可以見證他倆的愛情。 距離九點鐘還有五分鐘,她來早了。 “新娘子真好看,買瓶汽水伐?冰鎮的?!?/br> 坐在樹下的老太婆拍了拍一旁的木箱,木箱上蓋著厚厚的棉被用來保溫。 “你怎么知道我是新娘子?” “哎呦,來這的人不是結婚,就是離婚的。小姑娘你渾身喜氣洋洋,當然是新娘子了。新娘子那么好看,新官人一定也登樣,我祝你們小夫妻長長久久,和和美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