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倆成天都想些什么呢, ”她說, “沒的事?！?/br>
    母親就嘆了口氣：“你從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但真出了什么事,姑娘啊，也別自己一個人窩在心里。大不了家來,我跟你爸又不是養不起你?！?/br>
    這句話又把羅思齡逗笑了。她說：“真沒事，怎么說的跟天塌下來了我不能自理了似的？你讓我爸別成天胡思亂想。你倆注意著點身體才是真的，別整天不服老?！?/br>
    “誰老了，”母親瞪了瞪眼，“不說了，掛了?！?/br>
    半年以前，羅莎琳·梅菲爾德在帕克維爾的保衛戰中死去，羅思齡在自己的小公寓里醒來。

    醒來的當天，羅思齡正驚魂未定地撫摸著自己的喉嚨，還什么都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師兄的奪命連環call轟炸了：“羅思齡你今天早上怎么遲到這么久？會還開不開了？大實驗還做不做了？”

    顯而易見那一天既定的實驗是做不成了，羅思齡向教授請了一周的病假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在家里翻箱倒柜地開始尋找那一本《空靈大陸史詩：露辛達女王》。

    可惜，那一本她睡前隨手扔在床頭柜上的翻譯小說，它出現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醒來之后的羅思齡再也找不到這一本小說存在的痕跡，就好像它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小羅，”葛老教授敲了敲辦公室的門框，將羅思齡從思緒中驚醒。她站起身來：“老師?！?/br>
    葛教授說：“你來，我帶你見見工程院的人，講講我們這個新材料項目?！?/br>
    這是重要的工作，羅思齡收起情緒，快速地調出ppt ，認真地將項目介紹完畢。潛在的合作者聽得頻頻點頭，而教授在送走了客人之后，也夸她：“小羅最近做事是越來越像樣子了?！?/br>
    羅思齡就笑：“您這說的，看來之前我是不像樣子了?！?/br>
    老教授笑著搖搖頭，向著她的方向點點手指：“小羅你腦子靈光，也肯做事，一向是個好孩子。只是最近我看你是真長進了——我不是說知識上的長進，是心態上踏實不浮躁了。你看看你自己最近，是不是肯沉得下心去重復實驗，碰見困難也心態平和了？哪像之前一樣，有突破了就高興得什么似的，恨不得連續睡在實驗室幾天，而遇見點挫折呢，就又垂頭喪氣蔫頭耷腦好幾天。我總是跟你說，咱們做科研的，哪里能有一直不碰壁的時候呢?！?/br>
    “是，”羅思齡說，“您說得是。我現在回頭看，也覺得之前自己還是太年輕了，做事到底不踏實?！?/br>
    頓了頓，她笑了笑：“不過，誰看過去的自己不是這樣呢？如果什么時候回過頭去看，沒覺得之前的自己有什么不妥，可能也就說明到了不再有進步的時候了?！?/br>
    聽她這么說，葛教授就笑了：“是真長大了，小羅。說起話來老氣橫秋的?！?/br>
    這天難得實驗一切都順利，下班也早，大學同寢室的好友約著晚上一起去瞧電影，羅思齡便也在群聊里舉手報道。商業大片特效做得精彩刺激，回家的一路上大家都興致勃勃地談笑。學生時代睡在她上鋪的曼青戳了戳她：“問你呢，思齡。那么多超級英雄里面，你覺得哪一個最帥？”

    羅思齡聳聳肩：“都還行，但也都不是我的菜?！?/br>
    曼青就指指她：“你看看，你看看。我們思齡真要成個和尚了?！?/br>
    “阿彌陀佛，”羅思齡雙手合十，“老衲這廂有禮?！?/br>
    “錯了，你應該說貧尼?！?/br>
    好友們笑成一團，計程車將她在大學城旁的公寓樓放下。羅思齡笑著向朋友們揮手。等計程車開遠，她的笑容就慢慢地淡了下去。

    拖著腳步走了兩步，羅思齡扶著膝蓋，慢慢地在花壇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抬頭看看天空，月色正好，星光燦爛。

    這是她的世界。

    她的家鄉，父母，親人，朋友，事業，人生，一切都回到了正軌——

    她羅思齡本來就父母康健，事業初成，身邊有三五知交好友環繞，恩師前輩提攜，人生價值正待實現，前途一片光明。

    她的一生將會這樣好，這樣漫長，她本來就從未有過什么遺憾與不圓滿。

    有小孩子路過花壇，脆生生地說：“mama，為什么那個jiejie在哭呀？”

    年輕的mama慌里慌張地攔著孩子的手：“別這樣大聲說，不禮貌，聽見了嗎?！?/br>
    羅思齡怔怔地看著他們遠去，用手背抵一抵面頰，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何時，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第32章

    epilogue 2

    e.2

    這天晚上, 羅思齡做了一個夢。

    夢境里，她看見亞瑟蘭德穿著她熟悉的錦緞兜帽長袍，負手佇立在萬年不變的格蘭平雪山之巔上,平靜地說：“我已經準備好了,海琳娜?！?/br>
    而大祭司瞧上去也是一貫的淡靜模樣。她只是輕輕地說了一聲“好” ,然后說：“那么,我去通知露辛達?！?/br>
    而當夢里的那一個亞瑟蘭德回轉過身來,羅思齡才驚愕地發現,這一個亞瑟蘭德與她印象中有著許多不同：

    漂亮溫暖的淡金色長發這時比格蘭平山巔的冰雪還要蒼白,淺灰色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了漆黑的墨色，幽幽深深，冰冷一片。

    伊里斯翼人長壽而青春, 可是眼前的這一個亞瑟蘭德顯然已經不再年輕, 五官眉眼都寫滿了深深的風霜與厭倦。雖然還是美人，可是任誰也能看得出來, 他的精神已經臨近了遲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