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江潭即以血行術,化為氣呵在雪球血跡斑斑的皮毛上,治好了它身上幾處致命傷。 他知道雪狐什么也沒吃的,喝干了血,又將兔子遞回它嘴邊。自己進了屋去,將壁匣里存著的形影刀取來,掘出一顆萵苣,削掉皮后一點點啃了起來。新出土的青蔬和金凝的手一樣,又冷又硬,但他卻覺得是最好吃的東西。 金凝。江潭想,謝謝你了。 父王母妃不喜歡我,并無所礙。我還是會盡力活下去。 祖君,如果我能活下去。就去蓬萊,替你把問虛遺筆刻錄下來。 這一年,江潭是靠著雪球和萵苣活下來的。 自那次后,雪球學會外出打獵,很長時間都回不來。 江潭一個人待著,就給冰塊里的金凝讀書,也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 而雪球不去打獵了,便窩在他身邊打盹。 它如今一點都不怕他,有事沒事總是拱著他,熱乎乎的一團。 “雪球,你怎么像火球一樣?!?/br> 江潭問它。 或許是靈智仍然未開,它并不能回答他的話。 后來江潭索性也不睡床鋪了,將全副行頭挪進中殿里頭,抱著雪球睡在那塊冰前。 反正他是不怕冷的。有金凝在旁邊,他睡得更安穩。 有時候晚上睡不著了,就數殿頂中的鳥雀羽毛。遍遍之后,哪一片鳥羽剝落了都記得清楚。 而雪球照舊枕著他的衣角,不時咕嚕幾聲。 江潭聽著狐貍的夢囈,雙手疊在胸口,按著悠長緩慢的心跳聲,數了一片又一片,一只又一只。 困得睜不開眼時,就側過頭去看冰塊里的金凝。 “三萬六千八百二十一片?!彼÷曊f,“青鳥數完,我就數伯勞了?!?/br> 隔著一層厚冰,金凝的眉眼已模糊不清。她一如既往坐在那里,淺淺的笑容雖不可見,猶然在目。 于是江潭稍微安心,閉上眼沉入夢鄉。 北嶺終年有雪,嚴寒永無止境。當夜晚漸漸漫長起來的時候,江潭就知道,冬天來了。 江潭看著盆中養來計數的蓂莢草,上頭第七片莢葉已然萌芽,便對雪球說,“明日就是亞歲了?!?/br> 金凝還在時,每年亞歲都會領著他去落霄宮參加夜宴。這一場煊煌宗會,也是他唯一能出宮的緣由。 落霄宮亮堂又暖和,一如其名般,有若天上宮闕挾萬重星云而峙。作為會宴處的璇璣臺里總是有許許多多面目模糊的人影交錯。江潭初至此處,一個也不認得,金凝就耐心地同他介紹。 江潭便知道了,長階頂上那個雪裘白冕的是父王,他身邊常有美人如霞環繞。階中席位依次是其他五個兄姊,還有左右護法,大司祝,三巫史,以及無數候在席邊,作為侍奉的昆侖奴。 階下坐席更是布作天市垣態,列斗呈星,一眼望去雖是烏壓壓一片,卻亦如棋格般齊整。 然凡江潭所視之處,那一片便要垂下頭去,并不敢迎面直視。 從前他不懂,而今想一想便懂了。為何那北斗天階自上而下,曾經留駐在自己面上的,皆是一言難盡的目光。 那是看怪物的眼神。 再一想,興許那夜宴每回只請了金凝一個,而她則是堅持要帶著自己一起去吧。否則自出生起便受軟禁之人,又有何理由獨獨在亞歲之時離陣赴宴呢? 江潭想明白了,更加不對外頭來人抱有任何期待。 那夜,第七枚豆莢將將結好時,雪球就不見了。 直至天色再度昏沉,雪狐才蹦跶回來??谥幸е么笠恢诲\雉,尾羽曳地如虹。 江潭放下萵苣,接過那只艷麗的雉,摸摸狐貍腦袋。 他將錦雉拴了根繩兒,隨手掛在鏤扉上,又在月臺前生了一堆火,剛挽了袖子準備拔毛,便若有所感般抬了頭去,正正對上一雙訝然的眼。 從來高高在上如隔云端的父王,而今卻在外殿后門定定立著,隔了一整座前庭,蹙眉打量自己。 江杉見鬼一般看著他兒子熟練的動作。 太詭異了。 他走上前去,近觀那孩子淡漠的白瞳,發覺里面根本沒有自己的影子,是全然無視的意思。一時間,本就給心底波瀾攪蕩破碎的疚意中,又添了些許不悅之情。 殿門開得很大,江杉透過煙火往小孩身后望,看見金凝的那一瞬他幾乎悚然,以為是江潭將人殺了。 繼而看清冰塊前鋪了一地的東西,又恍然大悟。道這孩子應已慣于挨著死人過活,只是不知這般蹉跎了多久。 心里卻更不舒服了。 江杉想,該說不愧是你的血脈?這樣都沒瘋? 頓了一頓,自道,“小六,走吧,同為父去落霄宮?!?/br> 江潭薅了一把雉毛,根本不理他。 江杉:………… 可下有些后悔沒有帶著禁衛來了。這孩子這樣,他壓根不想碰他。 不,不論怎么樣,他都不想碰他。 江杉當即拂袖而去。 出了步雪宮,才后知后覺道方才那局,是自己落了下風。 鬧到如此地步,雖確有自己失察之故。但無論如何,他一個宗主都不該被個小毛孩子擺了臉色。 江杉敗了興,兀然御風回了落霄宮。才踏上璇璣臺,一旁便有宗人來報,“稟主上,歲禮的三貢品叫步雪宮人擄走了一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