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御風而來，因緊盯著那雪松不放，遠遠兒地便看到江潭正在樹上歇息。

    一動不動，怕是睡得正香。

    席墨暗忖自己如今這身法，也該能夠不像從前那樣，尚未近身就擾了人美夢吧。

    這便悄然落在江潭身畔，連一根松針都沒有碰落。

    離得近了，席墨就瞧見江潭眼睫下隱隱蓋著一痕淡青，看樣子像是沒有休息好。

    這才恍然：對了，要不是累得狠了，怎么會這個點就睡了。

    他自然而然傾身而去，輕輕吻了吻那眼下青痕，只覺唇尖惹了一點冰雪，涼得惑人，不由舔了舔唇，轉露出一抹淺笑。

    江潭睫羽被一點軟燙挨了挨，這就睜開眼來。他下頜微抬，一時有些恍惚，“你回來了?！?/br>
    席墨的面容逆著光，眼睛卻是兩團灼灼星火。

    江潭看少年不出聲，似是在笑。又將自己臂膀按了，一點點壓過來，不知他想做什么，卻是任人蹭到了面上。

    這孩子睫如覆羽，眨動間幾是要剮蹭到他眼里。

    “師父?！毕職馊鐭?，“你怎么一點點防備心都沒有?！?/br>
    江潭往后靠了靠，抵上了樹皮。

    “防備什么，你么？”他說，“你過來時，我就醒了?！?/br>
    席墨笑容一僵，眼底淌出幾絲謬色。

    “那個……師父最近很累吧，眼底都暈青了?！闭f著垂了眼去，耳尖擦紅，“我看著很心疼，想給師父吹一吹，揉一揉?！?/br>
    江潭就摸了摸他的頭。

    席墨順勢攮進人懷里，“師父，你看，花都開了啊?！?/br>
    仲春花意正濃。溪谷之岸，兩樹花枝釅釅地透過韶暮昏黃，畫帛般招搖，酒液般流淌。

    江潭“嗯”了一聲，手指微微一頓，“頭發這般長了?！?/br>
    席墨心中漫出無盡懌悅，腔子里那春鼓若欲驚蟄般，緩緩擂動起來，“是啊，太久未見啦，不知不覺都這么長了?！?/br>
    “三月未見，不算太久?！苯兜?，“若是如此長勢，個頭很快就能超過我了?！?/br>
    概是心底的蟲子被鼓聲驚醒，席墨心尖開始發癢。他抓了抓心口，挨得有些難受了，只能將江潭袖角一攥，湊在鼻尖細嗅，“那隔了三月，師父想我了嗎？”

    江潭只道，“我未想到你這么快回來，劍譜只畫好一式?！?/br>
    “夠用啦?！毕α艘宦?，“我恨不得師父再畫慢一點?！?/br>
    說著就在那袖面上咬了一口，“其實我很怕，這套劍譜畫完之后，你就扔下我走了，再不會回來了?！?/br>
    江潭不說話。

    席墨也不說話，卻終于坐起身來。只攥著自己那牙印兒不放。

    “師父?！彼髦枥w桃秾，勉力平心靜緒，將江潭袖角揉了又揉，似是鼓足生平最大的勇氣，出口卻只小心翼翼道，“我喜歡你?！?/br>
    眼睛根本不敢看江潭，怕一看就被窺破了端倪。

    江潭“嗯”了一聲。

    席墨等了半天，悄悄瞥了眼去，看他浸在夕照之中，仿佛是要化了。

    江潭發現席墨又盯著自己看了。這孩子每次想要一個答復的時候，都是這樣固執。但又不說話，只默默盯著自己瞧。

    于是他目不斜移，淡然道，“我亦喜歡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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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檬：停一停停一停！你們說的是兩碼事！

    席墨：我不聽我不聽！師父我們快走！

    江潭：……

    第70章 嬿婉及良時

    那一刻，席墨心口劇震，幾乎要落下淚來。

    錯了。他想，我們說的是不一樣的事情。

    就算這人總是縱容自己，這種訴求，他也不會如此輕易地答應。

    席墨于是咬著唇，將腦袋靠在松樹枝子上，似笑非笑打量江潭，“若師父以后尋了師娘，也會這般喜歡我嗎？”

    江潭沉吟一刻，點了頭，“會的?！?/br>
    席墨唇上就印出一抹血痕，暗道果然。

    但是，他想，目前江潭最喜歡的，應該還是自己了。

    這么想來，又覺好受一點，哄著自己道是有總比沒有好。

    “那徒兒這次回來，其實有一件喜事想同師父說?！鄙倌昴粗敢徊?，拭去唇間薄血，微笑道，“托師父吉言，先前說的三件事里，可能有一件真的要實現了?！?/br>
    江潭就等著他繼續，未料小徒弟卻道，“但這事兒啊，一定要等月亮出來了才能說?！?/br>
    又賴笑起來，“在此之前，師父不如同我一起喝一杯吧?！彼麧M眼憧憬，“我真的很開心，師父一定要答應我，好不好？”

    江潭一怔，半晌才道，“我不飲酒?！?/br>
    他見孩子小嘴一癟，臉上轉瞬鼓了兩團包子，又有些夷猶，“你若喝，我陪你?！?/br>
    席墨眼睛一瞇，“是我喝，師父作陪嗎？”

    江潭就點點頭。

    少年便顯而易見地高興起來。

    自去采摘捕撈一番，就著現有的料子，仿著延陵菜式做了些時令鮮味。

    春筍燒魚，冰糖扒蹄，龍須瑤柱，瓊脂茶糕，并石乳水及桃花釀，在花樹下滿滿擺了一桌。

    落英紛繁。醺酣入肺。

    待到江潭吃得差不多了，席墨就拍拍壇子，“那師父，說到做到，陪我喝酒吧?！?/br>
    江潭咽下一口豆苗，“方才說過，我不喝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