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不分皂白,皆人云亦云之輩?!贝扪銮缒幌鄳?,“魔宗所求唯有星符,九州存亡不過隔山觀火?!?/br> “是啊,妖人管殺不管埋,他們在乎的只有手中利?!毕p聲接道,“我們卻要在意聲名之事,為此所興,亦為此所累?!?/br> 寧連丞若有所思,“為名為利,皆有掣肘。但救世無疑是正確的路。此次倘能重閉封印,不論何方成見,都會有所改變吧?!?/br> 席墨想,真的有所謂正確的路嗎? 他足底暖意漸起,著眼一瞥,見余其已在腳邊蜷成一團睡熟了。那地蕈正蓋在自己靴面,睡姿竟如人般舒展。 又在路上行了一個晝夜。待車停在崔府門前,崔策當先同門房吩咐幾句,這就帶著眾人進了西跨院。 院中積雪掃得一干二凈,此時擺了幾張老花梨的條桌。桌上疊著各式錦盒漆匣,皆散著冷幽幽的木樨淡香。 席墨鼻子極尖,隔了這么老遠,仍從中捉出一縷不與尋常的盈盈清氣。 是月桂。席墨想,真罕見呢。 他知道木樨是為崔氏先人所喜。故而崔宅至今仍舊遍布各色木樨,族人也常以其花葉入藥膳熏香。 月桂之息雖易與其中幾味混同,席墨卻不會錯認。 而這香氣封存許久,隔經年不散,又給他一種分外熟悉的錯覺。 與娘親身上的味道……系出同源。 席墨一時有些恍惚,只聽崔皓遠遠笑喚道,“晴兒!正收拾到你的物件呢??焯姘诌x一樣,到時候以你的名義唱了,定有許多人爭搶的?!?/br> 崔仰晴冷淡如常,“不必。全部捐了罷?!?/br> 崔皓當然不準,“哪里的話?你的物什我可全都留著呢。誰敢動我同誰急?!?/br> 崔仰晴不為所動,“當斷不斷,必受其亂?!?/br> 話音方落,一旁家仆就呈上一軸畫卷,“老爺過目?!?/br> 崔皓打開,那峭峭寒風中,就顯出一個郁金羅衫、極盡錦繡的女孩兒來。 她蹬在一架秋千上笑,頭頂那月桂花環散了一半,枝葉碎蕊正與她裙裾一并在風中飄搖。 其容顏之靈妙,風儀之瑰秀,足以令遍行江湖的八旬老翁也為之側目停駐。 崔皓眼色一暗,道,“怎么將這個混進來了?!?/br> 那家人恭恭敬敬道,“回老爺,小的們已將字畫整理完畢,只知這卷混了,卻不知因何而混,更不知作何處理?!?/br> 崔皓冷道,“丟了吧?!?/br> 崔仰晴比他更冷,“留著,同我的東西放在一起?!?/br> “阿媽很喜歡這幅畫?!彼盅a充道。 崔皓嘆了口氣,“罷了,留著?!鞭D將畫軸重遞回去,“你聽見了,照姑娘說得辦?!?/br> 席墨已行到近前,便是一眼看清了畫上之人。 這就徹底呆了。 他眼睜睜看著那仆人帶著畫退下,聲音抑不住地發顫,“請問,畫上這位……是誰?” 一時無人發聲,還是崔策打圓場道,“是我們二爺的親妹子,崔三娘子?!?/br> 崔皓頓了頓,冷笑一聲,“好了老策,不必再說了?!?/br> 崔策喏了一聲。 席墨怔了。他覺出崔皓態度不對,內心一時火燒火燎。眉彎深蹙,卻只能將幾欲脫口的質疑狠狠壓在心底。剎時之間,近乎窒息。 或許是他魂不守舍的模樣太過明顯,崔皓沉吟一刻,面上又重現了幾分藹色,“上次你們走得匆忙,算崔某招待不周。這次一定要帶些什么回去。雖然修仙之人,已無俗心,可也算我崔家一片心意?!?/br> 他摯切道,“今日開庫,若是無事可隨崔某同去一轉。但凡看上的,便命人記下,出庫時一并包走?!?/br> 席墨當然想要那卷畫,但此情此景,又絕說不出口。 他萬分狐疑,只收斂心思隨在幾人身后,心中卻另浮出一些想法來。 這般煎熬到了晚膳用畢,各歸各處,席墨才算喘得一口氣。只將房門一掩,旋將小玉摸了出來。 迷花是為其牙中一味奇毒,需得在人清醒不備時使用。遭毒者將于無知無覺中陷入幻覺,將席墨看作最親近的人。從而放松警惕,乃至有問必答。 散毒之前,席墨自己也需服用蛇淚,才能在毒氛里保持清醒。 小玉昏昏欲睡地吐了毒,眼睛卻只睜不動。席墨將它七寸捏了又捏,它才極不耐煩地流出一滴血淚來。 將僵冷如木的小蛇收入袖管,席墨抽了桌上蠟燭,以銀針鉆眼,將所采之毒悉數貫入,又融了碎蠟,將各個針眼兒逐一堵實。 白日在府庫里時,席墨要了一卷拓影紗。這寶貝頗有來歷,著實稀罕,但他既開了口,崔皓便沒有不給的道理。 待到月上中天,他就潛入庫內,將那卷惦念已久的畫重尋出來。戀戀不舍看了良久,才取出拓影紗,一點點展開來鋪在畫上;又沿紗面每一寸細細按過,確保無失無漏。 而后,便收紗入懷,再將畫一裹,直往下人住處去了。 叩開門不久,席墨即秉燭展卷,幽幽地看對面的崔策感慨萬端。 原崔家上代有三個孩子,最小的姑娘喚作崔皎,表字明紓。豆蔻之年已是名動揚州的第一美人,求娶之輩一如魚貫,繼如蜂擁。 想昔年崔家門檻被數次踏破之景,當得借此窺見崔皎往后人生的大好風光。 只萬萬料想不到,這等掌上珠、唇間玉,不久之后居然投了暗,與人私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