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回來了?！惫芗掖薏吡⒃跅蚩诠硪欢Y，笑道，“二爺知道姑娘舟車勞頓，特意吩咐了在這里候著，不教姑娘費神尋找。木樨宴就要開了，還得委屈您再顛簸一陣?！?/br>
    崔仰晴冷冰冰睨他一眼，并不為難，徑直往埠頭那轎車上去了。

    崔策又笑瞇瞇對著后頭的寧連丞和席墨道，“二位公子便是我們姑娘的朋友吧。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二爺可將你們盼來了?！?/br>
    寧連丞頷首相應，“先生客氣了?！?/br>
    “公子客氣了，喚仆老策便好?！贝薏邔扇苏泻粝麓?，又去同那船家說了幾句，遞了票子，以示感謝。

    席墨隨寧連丞進了柚輿，方才發覺這馬車之內亦如其表，極盡堂皇。門窗飾以花青并秋香二色毯子，將冷氣嚴嚴實實堵在外頭。車頂懸一盞琉璃燈，映著金絲玉幾上一整套胭脂珊瑚茗器，并三只瑪瑙小碟，皆盡玲瓏之意。

    崔仰晴已在灰虎皮茵褥上坐定，見寧連丞放了門毯，便對兩人道，“進了崔家，自己當心?！?/br>
    說著著意將那幾上的果脯蜜餞掃了一眼。

    席墨一怔。未料到她家門未進，先露了這個意思。

    寧連丞亦是不解。他知崔仰晴素無妄語，這就道，“師姐，何出此言？”

    少女默然片刻，只道，“當初，我便是因此登了龍舟?！?/br>
    “……若是家中有人存心想要害你，如今也需掂量輕重?！睂庍B丞已懂了，只寬慰道，“師姐此行不止是為崔家娘子，更是仙派代表。與你作對即是與清虛為敵，若是過分了，可是要被量為魔宗jian細的?！?/br>
    他笑得委婉，“一路疏忽，實是未料師姐原有此等苦衷?！卑祰@一聲，又道，“倒也不必引以為慮。師姐若有隱憂，交予我處理便好?！?/br>
    崔仰晴不語。

    席墨就乖覺道，“師姐，要不要試試以毒攻毒?！彼ＵＱ?，狀似天真，“畢竟蓬萊仙草名不虛傳，略備薄禮也不失為君子之行?！?/br>
    崔仰晴垂眸，“不必與其一般見識?！?/br>
    席墨聳聳肩。他腦子一時還是有些轉不過彎兒來?？傆X得不論是誰，想不開了才會去謀害崔仰晴?？凑崎T的下場就知道，出手即等同自己把脖子架到刀刃上，任憑人宰割了。

    想著就將那碟子里的蜜金柑、糖蓮子、青梅脯挨個兒看過，又倒了一杯九曲紅梅嗅了嗅，這便直言不諱道，“里頭融了些柿霜，單與茶同飲只會延緩消解時間。但一會兒若要吃螃蟹，可能要出問題?！?/br>
    他頓了頓，“師姐，還真有人敢害你啊?！?/br>
    說著就摸出一顆綿石投進壺中。不過須臾，滿壺茶水便被吸得一干二凈。

    席墨將那粗糙的石頭倒在掌心，就見寧連丞笑了，“師弟好法子?！?/br>
    便也笑應道，“法子好不好，都要跟著師兄走?！?/br>
    寧連丞頷首，“靜觀其變，不欲其亂?！?/br>
    三人又坐片刻，便聽崔策笑喚道，“可算到了，姑娘與二位公子久等?！?/br>
    下得車來，就見那府門前立著一溜兒人，被檐下垂著的麒麟燈一照，五顏六色，喜慶非常。

    崔仰晴一頓，未想到崔皓居然領著一大家子等在雪中，滯了一滯，只道了聲“阿爸”。

    崔皓眼中溢出顯而易見的喜悅之色。

    “晴兒?！彼~出半步，卻似嵌在當地，只隔一層薄雪看她，聲音多了些哽咽，“好孩子，如今快比阿爸高了?！?/br>
    席墨用眼一量，就知道這兩人個頭還差著一截，想是這崔家主過于激動，語無倫次了。

    崔仰晴看著崔皓一副躑躅模樣，索性叫他好過，自個兒先進了大門。

    崔皓依依不舍將目光收了回來，好歹穩住情緒，又拾起了家主威儀，語氣卻仍是過于慈愛，“二位便是寧公子…與席小公子吧?！?/br>
    席墨深吸一氣。

    已很久未有人這般喚他了。少年一瞬有些恍惚，似是又站在了自家門前，只要再往里走三十六步，穿過葫蘆門洞，就能看見爹娘并肩立在石榴樹下，沖著自己笑。

    他也便笑了，“家主夜安?！?/br>
    道了一禮，席墨就跟在崔皓與寧連丞后頭，也并未忽略崔夫人綿里藏針的目光。

    崔氏果為揚州第一名門，深宅藏秀，大院蘊春。自轎廳拐入檐廊，一軸山水卷便在淡雪朧月中舒展開來。雕梁畫棟依湖而立，錯落有致，軒榭攀援葳蕤，亭閣掩映蔥蘢。一眾人登環廊，繞疊石，過曲橋，許久之后才到了宴客廳。

    那廳檐挑了兩盞寶珠燈籠，艷艷地燒著，映得前屏百寶嵌的錦繡圖五色陸離，熠然生輝。

    崔仰晴最先入廳，并不落座，只定定站著。直到崔皓喚了聲“晴兒”。

    “來，坐這里?！贝摒┲噶酥赣沂椎淖?，便換來崔夫人低低一句，“老爺?！彼羧萜届o，眼底波流暗涌，“此處是阿媽之位?！?/br>
    崔皓一頓，卻是對著崔仰晴道，“忘記同你說，祖母已仙逝三年了?！?/br>
    他還想說什么，猶豫一下，只道，“先上座吧?！?/br>
    崔夫人卻笑道，“晴兒，今日若是有空，便去給你奶奶上柱香吧?！?/br>
    她這笑憋得實在勉強，倒不如不笑來得實在。

    崔仰晴看也不看她，大方坐在老夫人專屬的圈椅中，抱臂冷然道，“上菜?！?/br>
    全然沒把崔夫人當一回事兒，態度九分倨傲，十分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