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痛得喘了幾口氣,看江潭屈了一膝,靠上前來,并著兩指似是在比劃什么。他忍著后仰的沖動,竭力挺直了腰板,垂眼下視的時候,就見自己下頜的汗一滴一滴打在江潭手背上。有的顫巍巍暈開一圈,緩緩潤濕了青藍脈絡;有的順著滑過那把纖瘦腕子,沿著小臂淌開深深淺淺的水漬。 席墨當時就屏住呼吸,暗道壞了。 “師父?!彼麖妷褐奶?,十分虛弱道,“手臟了?!?/br> “嗯?!苯秾W⒍⒅乩唛g的肌理之相,沒發現小孩的汗水益如泉涌。 席墨很緊張。他也不懂自己在緊張什么,卻本能般安慰自己,就算這人發現被汗淹了,也不會有什么反應。 他微微溜了一眼,見江潭那手正虛虛貼在自己心口上方,指尖的影子投在皮膚上,滑動之間,影隨形移,有宛如實質的觸感。 席墨就忽然開始犯暈,閉了眼不敢再看。 江潭大概覺得一遍不夠,研究了一會兒又開始了他的拆筋卸骨手。只劈了一掌下去時,居然滑了位,這才抬眼看了席墨的臉,發現那兩腮如同上了胭脂般,紅得不正常。 自去一門之隔的浴室取了巾子來,“擦一擦?!?/br> 席墨接了,忙不迭將自己裹了一遍,只露了雙眼睛看著江潭道,“師父,我發現了,你怎么都不出汗的?!?/br> “……” “是不是入境之人都能這般啊?!?/br> “或許吧?!?/br> 被江潭慢悠悠打了第二遍之后,席墨已然有些神魂顛倒了。 他抹了抹淚,看著江潭的背影,勉強笑道,“師父,我入派之前,也是這樣給甘度長老摸了兩遍骨?!?/br> “其實他第一遍就摸出來我是無品根骨了。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才又摸了一遍?!毕?,“讓師父見笑了,我可能真的沒有修道資質?!?/br> 江 潭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嗯”了一聲,又往那書上勾了幾筆,步履匆匆地出去了。 席墨整個兒快要散架,還是跟了上去,就見人將今日背出去的草簍從大桌下拉了出來,從中取了各樣奇花異草,皆騰放在一個小筐里,再提著往浴室去,自行搗鼓一番,好一陣后才喚道,“席墨?!?/br> 席墨干巴巴坐了半晌,身上余痛未消,聽見這話卻很是精神,“師父!” 一步邁進浴室,只嗅見一股分外詭譎的味道。 饒是出了幾身汗,席墨也幾乎立刻就從那繁冗的草木清香里揪出了一縷冷而薄的腥甜。 那是雪中血。是沁在喉頭的冰,結在眼底的涼。 然后他看到了一扇墨翠般的水,黑中透綠,油得發亮。因池底暗槽里有炭火炙著,還時不時翻出幾個黏稠的氣泡。 “進去吧?!苯兜?,“水要淹過下頜,不要弄到眼里??赡軙??!闭f著便十分平淡地掩上了門,“泡足一個時辰,期間不得離水?!?/br> 席墨瞅著那汪看似極冷實應極燙的水,咬牙跨了進去。然而,卻并不是如他所想那般,進去就能化掉一層皮。 是溫涼的。倘不是火一直烤著,大概是要凍住了。 席墨在水里站了一會兒,掬了一捧來湊到鼻尖輕嗅,只覺那雪一般的血味更重了。 他用指頭將水面撥拉幾下,緩緩坐了下去。只不想腹背一入得水,便是一陣鉆心蝕骨的痛。 痛到他將嘴張了開來,不斷倒氣,感覺那擠壓著腑臟的水像是要把腔子深處的什么東西碾碎了似的,靜默無聲地沸騰,野火一般燒灼。 席墨幾次都要坐不住,但想江潭的吩咐,又硬著頭皮撐了下去。挨過最初的半個時辰,仿佛就習慣了般,恍惚覺得自己蛻了層皮,新生的rou酸麻麻地跳著發疼發癢。但舉起胳臂一看,皮rou分明好端端地長著,那斷了的指骨卻已沒有感覺了。 石頭池子里那些個藥草中,他能聞出的有烏藥,蒼術,川芎,降香幾味,余下的都是他不曾見過的。 但可以猜出來,為采這些藥,江潭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因著根骨之事,明明做足了準備,卻還是要問自己愿不愿意接受。倘那時自己選了不開根骨,這些藥大概也用不上了吧。 但他肯定什么都不會說的。 席墨舌尖就泛了絲甜意。 他想起放在藏納室的砂梨和萐莆,又精神了點,正念著一個時辰熬過去就好,便聽得門外輕扣兩下,“可以出來了?!?/br> “知道啦師父!” 席墨濕淋淋踩著水翻出池子,被那小窗透來的涼風一吹,頓覺神清氣爽,周身的不適之感也在離水后徐徐散去,連帶著手指也不那么痛了。 又將底褲除了,把那備好的薄單沿著腰圍了一圈,趿拉著草鞋到了內室。 江潭就道,“坐好?!?/br> 席墨中規中矩往榻上一坐,咬牙被人打了第三回 。 這一次,江潭要比之前熟練了些,動作流暢不少,好歹沒再把席墨眼淚敲下來。席墨好容易等他停了手,就想為他鼓掌,只剛將掌心合在一起,就被扯過右腕掌住了脈口。 席墨不敢動了,又乖乖地被按了幾處大脈,才聽江潭凝然道,“你確是有根骨的?!?/br> 席墨不由屏住了呼吸。 “但你體內積存的鬼氣頑固,不容易拔除?!苯犊粗『Ⅶ詈诘捻?,頓了頓,仍道,“之前你的靈竅便是為鬼氣所堵,不得引靈入體,入即兩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