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揉揉眼,從未見過那樣一種賞心悅目的美,像是奄奄冬色也無法收束的春雀,蹦跳著歡騰著,在穹窿之下掀開萬頃春色最初的蒼郁。 席墨第一次見到那人,便知道她合該是自己的娘親。 他由衷地笑了,沖她揮了揮手,那碧衣美人就含著笑走了過來,蹲在他身邊,“在玩什么?” “在想一個問題?!毕偷?,“我為什么會扔出這些點數?!?/br> 那美人捏了他的臉,柔聲道,“或許與投擲前的點數有關,也可能與你拋擲的力度有關,還可能與骰子的材質有關,甚或是與這日的風雨有關?!笨粗『⒅饾u迷惑的眉眼,又笑了笑,“但是,也可能與這些都沒有關系?!?/br> 她嘆了口氣,伸了手去,指尖逐一撫過那些印著磨跡的骰面,“種種之因,天定造化,相由心生?!?/br> 席墨想,是了。 那日定是暈了虹光,葡萄藤葉深深淺淺,投在娘親身上,才會生出釅然又清冽的月桂浮香。 彼時處暑,老伯自年前不見,至今仍未回來。 而席墨種在地里的三種毒物,在他的細心照看之下,已成了兩種。 他將鉤吻與鴆尾的農方收好,靜待到九鐘長鳴之日,將地犁了干凈,用盡最后一點瑯玕水,埋下了兩枚融影種子。 而今年的大雪之日,雪較往年更為豐厚,他也就無緣得見那“溶影”究竟是個什么樣子。好在雨水這日仍沒有下一絲雨,那兩枚融影,也就終于落在了他自己手中。 前時三個皆數給了溫敘,他未能好好看一眼,這次便要敞開了把玩。 此前席墨已用木影皮葉制了一副手套來,這就將那埋在息壤中變得斑駁的木影花剝開,露出凝作珠灰的融影來。 是一粒不透光且不規則的珠子,和正午烈日下的影子一個樣色,仿佛是汲取了木影花的光澤,卻因融了月華與瑯玕子更加內斂。 席墨試著用木鑷子刮了一小撮,以葉囊小心兜著,往柴房旁的樁子上灑了一點,三息之內,那樁子便徹底化了,與自己的影子融為一體。 席墨心下駭然,嘗試用鑷子戳弄那團撲灰,發覺只一片木樁影子,并無他物。 又嘗試在那影子上放了截干柴,也是沒有反應。而后,那片灰影自如黏在地上一般,怎么也去不掉。席墨甚至嘗試擠了些木影花汁來,都未能改變分毫,正想著幾日后再去砍節樁子來遮住,一場春雨后,那影翳就消散得一干二凈。 席墨恍然,知道了這融影該是適合下雨的時節用。只一丁點,就能將世物毀成一片虛影,在雨中徹底消失。 他將剩下那枚融影收好,只把這粒剝了花皮的細細磨了粉,分盛在葉皮卷成的細管中。每支管子一寸長,羽根粗細,他取了十支,裹在幾片木影葉里填在了囊底,余下一把,同樣置于木影盒中。 此間事了,席墨頓感輕松不少。 他按著冬天攛掇好的新方子,又去山間尋了些新料來,一樣樣在地里種好。到了谷雨前后,其中兩味毒草竟有瘋長之勢。正在他猶豫著要不要除草時,老伯便回來了。 老伯眉宇倦倦,本已將車甩給席墨走了,卻忽然想起一事。自去柴房尋人時,一眼被那有模有樣的小園地里長勢喜人的花草吸引,這整個人就不好了。當即拉著席墨問他想做什么。 席墨見老伯十分嚴肅,知道一個回答不好就是要被揍扁的下場,當下思索著要答時,就看老伯黑著臉道,“地里那些玩意兒,全部給我弄干凈,以后不許再種,復歸原樣?!?/br> 席墨一愣,“老伯……” 他想說那是我種了快三年,好不容易摸索出一點門道的踐行地。就被提溜著襟子,整個給扔到了地里頭。 “廢話少說,讓你弄就弄!”老伯揉著眉心,“我數到三,再不動手,我來?!?/br> 然后便道,“三?!闭f著一睜眼,看席墨滿把皆是剛扯下來的草葉根莖,沖著自己笑了,“老伯,您先回去歇著,今天我一定弄回原樣?!?/br> 老伯沒支聲,往回走了幾步,想起什么似的,卻哼了一聲,終是一言不發地去了。 席墨看人不見了,轉身拿了大鏟并幾個土鼎陶具來,小心地將幾樣毒物連根帶土挪了窩。 他不知老伯為何單是看見幾株毒草便起了這么大火,卻知自己撞在了刀尖上,并無分毫辯解余地。甚至慶幸自己并沒有因此犯一頓皮rou傷。 第20章 沒頭腦和不高興 此番毀地不久之后的仲夏,席墨就再次碰上了董易。 那日云潮列列,碧濤碎波灼目,海鳥的影子不時拍過臉上,弄得席墨眼皮發癢。他正踞在斷礁上垂釣,揉著眼間,隱約望見三枚黑點自海天外而來。 很快靠得近了,黑點又變作了白點。當先的小江湖一襲素銀紋云袍,依然執著他那把破扇子,笑嘻嘻地從劍上一躍而下,“小席兄弟,別來無恙啊?!?/br> “二哥好?!毕腥贿@人是來討債了,這就收了魚竿,“稍等我一下?!?/br> “別,你接著釣,不礙事的?!倍踪N著他坐下來,“我剛好路過此地,想著順道來看看你了?!?/br> 席墨“哦”了一聲,壓低斗笠,裝作沒看見董易身后那兩個鐵塔似的漢子。 “聽聞你近來過得不錯?!倍讓⑸茸油矍耙徽?,仰面倒了下去,“說起來當時我們仨一同入派,卻是一直未曾再聚一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