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席墨擦著臉,發覺這崖府看似簡易,實則別有洞天。兩人沿一道石梯下到一處更為開闊的空間。此處半面幽邃,陳著一方灶臺并幾只架子,后頭還有一個天然小窟作藏納室;另半面如經斧鑿刀劈,直對著外頭的空谷長河,霰雪彌散,卻因被幾叢松頂遮在逆風處,而少有雪花飄入。 席墨看了一眼就十分喜歡,踮腳從樹梢抓了一把雪,在手中握成一團晶瑩的丸子,回首沖江潭笑了。 他笑得那樣開心,像月色穿過風雪照進來,淌了一地。 “長老,您是用這雪來泡茶的么?” “是?!?/br> 席墨便將那雪丸含入口中,復以舌尖撩撥幾下,“果然是好雪,沁了松針味兒,有絲苦幽幽的香氣?!?/br> 說著就微微瞇了眼,“我從小就喜歡雪,經常把花上的雪捏來當糖豆吃?!庇值?,“長老應該是揚州人吧,聽說那邊不怎么下雪……” “……我亦喜歡?!?/br> 席墨聞言,笑意更深,這就抽了肩上包裹,開始往外卸貨,“長老,這次的干椒味道可足,保管您滿意!”說著又提出一尾石鯉并一只松雞,“這都是我今日剛打來的?!?/br> 江潭點點頭,又聽小孩道,“您先上去吧,一會兒好了我叫您?!?/br> 他就走了。又坐回矮幾旁,慢條斯理烹起了苦茶,邊捧著一卷圖冊翻看,心中無端安寧。 那邊席墨卻暗自吃驚,因他去那小窟中汲水時,發覺滿室貯存皆是生米萵苣之屬,此外并無任何其他藏物。 他又回到灶臺旁,往那近乎空蕩的架子上瞅了眼,只一盒食具并幾罐鹽罷了。 ……這人天天都在吃些什么?! 席墨一面慶幸自己帶足了全套,一面好奇不已。按理說,如果江潭同老伯一樣早已辟谷,吃喝只為滿足口腹之欲并不為饑飽所困,那就該選些好料以慰口舌。又若是并未辟谷,就更應采存各樣物料,否則僅是那兩樣米菜與鹽,又怎能吃飽呢? 與到蓬萊前相比,席墨的刀工已大有進境。但若想將食材切得勻薄,仍需扶穩刀脊一道道對準。他此前尚未暖回來,剛又用了極寒的山泉洗手,動起刀來就只能更慢。 可他并不著急,只垂著眼,用心將那魚rou片成飛雪般剔透的薄片。 今天值得好好紀念,再過得慢一些也行。 江潭那簿圖冊看完了,正要去拿下卷時,就看席墨在梯口沖自己笑,“長老,飯好了?!?/br> 一道山椒魚并一道白斬雞在盤中擺成太極圖樣,兩邊各一碗濃香四溢的雞湯面,蔥花蒜苗上浮著只顫巍巍的荷包蛋。 江潭坐在桌前,將那陽春面看了一會兒,才道,“今日是……” “是,弟子的生辰日?!毕?,“從今開始,我又長一歲,是能獨當一面的男人了?!?/br> 江潭略略一頓,頷首道了句“恭喜”,看那孩子仍盯著自己微笑,“長老嘗嘗那魚,可還合您心意?!?/br> 席墨見人含了一筷子魚rou,細細品嚼后道,“很好?!北阆胨谖豆鏇]個準度,這次的干椒明明比上次少了一半,卻仍得了句“很好”。 這一頓飯吃到凌晨,雪依是不住。江潭就將人領到內室,指著那唯一一處窄榻道,“今夜你睡在此處?!?/br> “弟子打地鋪就好?!?/br> “不必。你也乏了,上去睡吧?!苯读瞄_帳子,示意他躺進去。 席墨看著鵝毛雪般覆了滿床的白錦衾,膝彎一麻,再也拒絕不了,這就坐到了榻上,遲疑道,“那您……” “我尚有事做,你歇著?!闭f罷便走了。 席墨:……這是因為我占了床所以不打算睡了嗎? 他心中稍起了一點愧疚,又轉瞬被倏而涌來的疲憊吞沒,在那軟被里一卷,手足皆軟了,恍惚中只覺自己被雪蓋了滿身,一顆心如陷云端。 這石榻看似冰冷,實如一塊暖玉般,溫得他身心熨帖。 這一覺睡得席墨險些醒不過來。直至日上三竿時,江潭以為小孩出了什么事,這才隔了帳子喚他。 席墨睜了眼,一時不知身在何方,骨頭卻酥得厲害,好似爛在了榻上。索性又閉了眼,懶懶哼了一聲。 江潭將帳簾一撩,看他將自己團成只綿羊,就道,“起來么?” “再睡一會兒?!毕?,“想吃米粥?!?/br> 江潭思忖片刻,自放下帳子悄然而去。而席墨將被子抱在懷中,由衷地露了絲笑容。 這么笑著笑著,就嗅見一絲清香,“席墨,粥放在這里,你來吃吧?!彼徽?,未想到江潭居然給他端了過來,翻身而起時人已去了外間,只一碗軟糯白粥并一碟翠綠的拌萵苣放在榻邊矮柜上。 他這才發覺自己早餓得發慌,卻是忍著饑餓,將那粥碗捧著手里干看著,一瞬間竟有些舍不得下口了。 席墨慢慢咽著那粥,爽脆的萵苣嚼在口中,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待他吃了干凈,又舔了舔唇尖回味時,江潭就道,“雪停了?!?/br> 席墨“嗯”了一聲,“長老,你做的粥特別好吃?!?/br> 外頭靜了靜,又道,“吃完了便出來,我送你回去?!?/br> 席墨就磨磨蹭蹭,“我還沒吃飽呢,能再盛一碗么?” “去吧?!苯队值?,“最好快些,路凍上就出不去了?!?/br> 聽了這話,席墨哪里還能再快,不止腆著臉將那一瓦罐粥喝了底朝天,更是不留神跌了一跤,從那石梯上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