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席墨笑了笑,“您可知弟子該居于何處?” “不知?!苯兜?,“今夜你可暫居書室?!?/br> 席墨面上仍帶著笑,“這雨看著是停不了了,您還要趕回去么?!?/br> “唔?!?/br> “您若要回去,我便同您一道。雨這么大,兩個人行路總好過一人?!毕滞庹\懇,卻聽江潭緩緩道,“我那處只有一榻,與其睡地,不如睡書室,暖和?!?/br> 聽著竟是比自己更加誠懇。 “……可是這里黑漆漆的,只我一人……”席墨滿腔委屈失落才起了個頭,就被塞了一把蠟燭來,“可用到天明?!?/br> 這人怎么隨身帶了這么多蠟燭?。?!真的不會墜得慌嗎?! 席墨無語凝噎,只得起身,從斗櫥中翻出一截麻繩,將那兩只竹筒穿成一串兒遞了過去,“長老路上保重,下次做飯弟子一定記得多放干椒?!?/br> 江潭看了看那串竹筒飯,“放著吧,明日我還來的?!?/br> 他看著席墨將灶臺拾掇干凈,又撐著傘將他送到書齋。短短一段路,兩人衣裳皆濕透了一半。 席墨別了江潭,將木幾搬到了案上,又從書架下尋出幾個軟枕并一卷蠶絲涼被。他將那把蠟燭逐一在枕邊排開,覺得自己愈發看不懂江潭了。 照此看來,不如等老伯回來?;蛟S他是個好說話的人,亦是肯認下自己。 第二天天未亮時,席墨忽被 一聲長嘯驚醒。 他迷迷糊糊睜了眼,剛覺出雨似乎停了,就見一道黑影撲了進來,沖著自己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好揍。 席墨閉著眼,從榻上滾到榻下,聽一道嘶啞的聲音噴火般怒道,“小人害我!” 那人揍得夠了,吐著舌哈嘶哈嘶,“你是何人?為何埋伏我?” 席墨用袖子擦了擦血,摩挲著爬了起來,勉強將腫眼睜開一條縫來,恍惚間瞅見一張山魈般的怪臉,“我是……農令弟子,我沒有埋伏你?!?/br> 那人卻笑了,“什么弟子?后山何時有了弟子,怎地我從來沒聽過?” “……”席墨用舌一攪,吐出半顆后槽牙來,“昨日新來的?!?/br> “好你個小鬼!滿口胡話!睡我書榻蓋我被,長能耐了?!”那人嫌棄道,“你究竟是哪峰弟子?師父沒有教你不能亂動別人東西么!” 席墨一怔,“老伯?” “你還知道我是你老伯!”那人手指微動,恨不得再抽他一耳光,“以為你好心孝敬我,結果做了什么東西!現在我嘴巴都疼,嗓子也啞了!” 席墨一時被吼得暈頭轉向,并不覺得他啞了。 “抱歉老伯?!彼懒似饋?,“昨日那飯的干椒放多了,弟子也被辣得沒有吃下去?!?/br> 估計是他態度還算不錯,老伯哼了一聲道,“你去,給我把院子收拾了,姑且放你一回?!?/br> 席墨應了一聲,出門一看,院里被雨水洗得潤亮的石板道上堆著一車臟兮兮的麻布袋子。 老伯跟著出來,順便取了杯子舀水喝,“扎黃綢的往柴房里搬,紅綢的放在堂口,青綢的留著不動?!?/br> 待席墨一袋袋搬完,太陽已出來了。他被曬得筋骨舒暢,卻因鼻腔堵了血塊,仍是呼吸不暢。 “手腳還算麻利?!崩喜畾庀?,也不為難他,“去吧,別讓我再逮到你?!?/br> 席墨愣在當地,只能行了一禮道,“老伯,我真的是新弟子?!?/br> “……嘖,早說過后山不需要人了?!崩喜?,“誰讓你來的?!” 這架勢竟似是要去尋根刨底揪人問責了。 席墨咬咬牙,“是晚輩自己要來的?!?/br> “你還能耐了?!崩喜托σ宦?,“沒人同你說,你自己還能知道后山怎么走?” “晚輩測得根骨不佳,又聽人說這等資質,就連后山也不會要。此前晚輩確實未曾聽聞后山,這就斗膽詢問,知曉了清虛第六峰農令?!毕?,“到訪蓬萊前,晚輩便有意投身藥道,不想一問之下方得機緣,便向甘度長老請求,無論如何都想見前輩一面?!?/br> “現在你見到了,可以滾了?!崩喜恢獾?,“后山便是不屬五峰,也是不要廢人的?!?/br> “……晚輩于藥理頗有感悟?!毕珤暝?,“藥之一道,該與藥草同性同德,不獨求根骨,亦有造化作用?!?/br> “笑話。你當這是哪里?”老伯已有幾分不耐,“不問根骨的藥道,海內九州遍地都是,你又何苦在此裝腔作勢?” 席墨頓時無言以對,靜默半晌只能道,“晚輩打擾了?!闭D身離去,一枚六角棱盒便撲面甩來。他一時未看清,教那盒子落在地上,才摸了起來,就聽老伯,“拿去擦臉?!?/br> “謝過老伯?!毕闹袊@了口氣,揣著藥膏走了。直到看不見那處園子時,才在山道上坐了下來。 坐了很久,天又陰了。席墨聽得頂上風勢愈劇,恍惚嗅見了雨腥味,這就挪到了道旁的樹下,蹲在了泥地里。 ……千碧崖……在哪里呢? 雨水澆下來的時候,席 墨很認真地想。那樹葉子卻不擋雨,山風一吹,反是兜著勁兒將他徹底淋透了。席墨索性坐了回去,就著雨水洗了把臉。坐久了卻不免覺得冷,又被雨滴子砸得有點兒暈,整個人便團成一團,瑟瑟起來。 不知何時,雨忽然停了。 席墨本埋著眼思考,一仰頭,卻見江潭正垂首望著自己,手上一柄油紙傘,不大,剛好將他們二人遮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