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屋內,藥氣濃重,門窗緊閉,炭盆生的極旺,卻不見一絲煙氣,在這入冬的天氣里,居然有些悶熱。 山巒屏風之后,月錦層疊床帳里,男人緊閉雙眼,面色煞白,纖長的鴉睫不住抖動,像是在做什么噩夢,單薄胸口聳動,卻仿佛連呼吸都費勁。 猛然間,男人抓緊身下錦被,睜開了眼。 屋內立即有人迎了上來,見謝霖掙扎就要坐起,便扶著他起身。甫一直立,有些頭暈,謝霖眼前發黑,卻立即捉住旁邊侍女的袖子,急切問道:“紀淵呢?皇上呢?” 女孩正要回答,卻聽見屋外有人高聲說道:“我在這里!” 接著門帳一挑,紀淵走進門來,示意侍女讓到一旁,自己坐到謝霖身邊。 謝霖正好適應了直立的頭暈,有些發愣地看著紀淵,男人除了臉色白了些,與之前無異,大約沒有受重傷,謝霖上下觀察仔細,足足有半刻鐘沒有說話,紀淵也笑著讓他看,出聲寬慰道: “你看,我沒事吧?!?/br> 謝霖一顆心終于放回肚子里,剛想回話,可話音未出,卻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他轉身扶著床邊墻壁,用拳頭敲打胸口,聲音嘶啞,像是要把肺也咳出來一樣。 紀淵在他身后,徒勞地輕撫他瘦削的脊背,心中自責萬千。 “對不起,又讓你受傷了?!?/br> ◇ 第113章 紀淵一直等著謝霖重新睡下,這才離開。 太醫說謝霖驚醒只是因為心中有所牽掛,他本就身體虛弱,又落水受寒,惹得肺病復發,要好好修養兩天。 一出門,男人便跪跌在地上,一旁的太監驚叫著將人架起,摻著紀淵坐上駕輦,回到寢殿,將衣褲除去,這才露出怖人的傷口。 他大腿上的刀傷一直沒好,之前因為騎馬往返,多次磨傷化膿,他自己對身體不上心,全靠太醫內侍勸著養著,才稍微有些好轉,卻沒想到此次遇襲,又受重創。 紀淵皺眉,回憶起遇刺時的一些細節,那些人仿佛知曉他右腿有傷,行動不便,有意攻他薄弱。 他心中思索宮內是否出了jian細,一旁太醫小心翼翼地替他處理傷口,只怕疼痛驚著皇帝,可原本的刀傷居然有些潰爛開來,刀口處的皮rou像是腐爛一樣蔓延,甚至還散發出一股血臭味。 紀淵看著有些心煩,只是一處刀傷,反反復復持續了一個月都沒好,甚至還變得更加嚴重,他倒無所謂疼痛,只是要瞞著謝霖,如今右腿越來越沒勁,卻不知還能瞞到什么時候。 他將自己的癥狀同太醫說了,眼見那老人抖了抖,似是極怕,又有些猶豫。 “有什么你就直說?!奔o淵有些頭疼,揉著額角。 得了圣喻,太醫這才開口。 “陛下刀傷反復,又添新傷,只怕動及筋骨,且、且……” “你只管說?!边@些話多次反復,紀淵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來了。 太醫看他不甚在意的樣子,心中輕嘆一聲,繼續說道:“且這南方水體,菌藻叢生,依臣來看,怕是有水毒侵體……” 紀淵心下了然,自從那次遇襲之后,自己便總是低燒,想必也有這水毒的原因。 “筋骨之傷,應臥床休養,而水邪侵體,微臣醫術淺薄,只能對癥下藥?!?/br> 說著,太醫俯下身子去,就等皇帝暴怒,讓他去找解決方法,卻沒想到頭頂上沉默許久,紀淵才說道:“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br> 太醫像是逃過一劫,卻也心知皇帝對自己的身體太不上心,估計就連自己剛剛提出的建議也沒有聽進去,他想再勸,可今日皇帝心情大約不是很好,于是小心翼翼地包好傷口退下了。 紀淵只在寢殿里小憩半刻,便被人叫醒,說是京城那邊又遞了消息過來,回到議事堂一坐又是一天,直到深夜。 “去挽苑吧?!?/br> 為了不讓謝霖看出腿傷,紀淵在轉角處便下了轎輦,卻沒想謝霖仍是睡著,紀淵只能在床邊靜靜看了一會,便轉身離開了。 房門輕輕合上,門口掛著厚簾,一絲風都沒有透進來。 床上的男人輕輕睜開了眼,望著晃動的碎玉珠簾,長久地沉默。 南京行宮建的低調,是借著一處荒廢王府擴建而成,是以仍有些房屋遵照王府布局,譬如這挽苑,不知是否錯覺,這處小院竟有些像是平王府自己的屋子。 如今一切都像舊事重演,自己又回到了權力斗爭之中,肺病復發,就連住的屋子都似故里,昏暗的房間讓他喘不過氣來,負責照料的宮女不知他的習慣,吹謝了燈。 謝霖呼吸艱難,心口絞痛,頭頂沉重的床帳向他壓來,像是要勒死人一般絞住他的脖子,熟悉的布局是致命的絞刑架,他徒勞地伸手抓撓自己的脖子,想要將窒息的紗帳撥開,可已經撓出道道血痕,窒息的危險卻分毫不減。 又是這樣,他不愿回憶的過往,終于逃離的過往,終于還是追上了他。 橫縱交織的棋盤格上,一粒又一粒地犧牲,恩師、朋友,甚至自己,只為破局。 可到頭來,自己又拖著一副病體殘身,放棄好不容易重啟的生活,繼續回到宮禁之中。 類似的念頭不住地在腦海盤旋,謝霖雙腳蹬踩床鋪,想要逃離床幔的絞刑,“咚”地一聲,掙扎的人從床上滾了下來,重重地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