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七月流火,已是到了添衣的氣候,好在滬州偏南,不刮風的日子也算是清爽。傍晚天黑得早,濃云壓在屋檐尖,一群小孩烏泱泱從巷口涌出,四散地奔回了家。 謝霖慢條斯理地將桌上的書本收進柜子里,再摸索著回房里坐下,傾聽窗外的風聲。 “是要下雨了嗎?”他聽到門口有人的腳步聲,猜測問道。 來人沒有回答,而是“啊、啊”了兩聲,聽著像是贊同的意思,謝霖笑著起身,與來人打招呼:“劉大哥?!?/br> 那人走上前來,拍拍謝霖肩膀,算是示意,也扶著謝霖再坐下,順手抓著謝霖的手寫到: “要下雨,來提醒你?!?/br> “是啊,我聽著像是要下雨了?!敝x霖再次說道。 今年春日,年關剛過,謝霖便離開了霽州。 至于為什么非要離開,離開之后去哪,之后會在哪里停下——紀含問了他很多問題,他都沒有一個很完整的說法。 只是心底一直覺得自己得走,得出去看看。 一定要走,那就走了,紀含脫不開身,便還是讓阿福跟著,給他收拾了很多衣物,結果過分累贅,又換成了錢財,卻害怕丟竊,只好不停囑咐若是有什么意外,或者想回來了,就修書一封,他會派人來接。 紀含嘮叨了整個年關,每一句謝霖都認真聽著,一直到了那個他覺得該出發的日子,從紀含準備的包裹中收拾了兩件簡便衣服,再帶了一些碎銀,獨自出發了。 霽州已是極北,他便順著南下,一路上走走停停,順著時節變暖,他也走到了水草豐腴之地,期間保持著與紀含的書信往來,自己獨自上路,叫那位cao心鬼掛念的很,總要他時時報平安,謝霖不覺得麻煩,只覺得在文字中講述所見所聞,再收到紀含與阿福層層疊疊的關心,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 他們之間的書信往來終于不再是那短短的八個字:“夫惟珍重,來日面敘?!?/br> 一路南下,避開了京城及周邊地域,只挑著小路和村落出行,倒也安安穩穩,不過雖然有意回避,但京城的消息還是難免會傳入耳朵,比如新皇福澤天下,官營鹽道,補價助農,威震四海,謝霖聽得這些贊揚,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除了這部分內容外,倒也有些皇家密辛,例如新皇天生弱疾,體弱多病,有早夭之兆,且喜怒無常,精神不定,常作瘋癲狀,不過民間謠言多夸大臆造,謝霖知道紀淵身體健康,也就置之不理。 他白日里上路,夜間靠著一些筆頭工作換取接下來的路費,時不時小住修養,這樣松散的日子幾乎讓他覺得自己這具血rou之軀真的在享受人間,還有那么多風景沒看,那么多書沒讀,那么多人沒見。 只是他病體沉疴,雖說在霽州已修養恢復,可長時間的出行還是有些難以負擔,夜間難以視物的毛病居然發展到了白天,即使光線充足之下,眼前景象仍然模糊不清。 他在信中說了自己眼疾,紀含便立馬帶著阿福南下找他,領著他看了大夫,得知只是因氣血不足引起的眼疾,配了外用的藥劑,要求謝霖蔽目修養兩月,每日傍晚用藥。 彼時正在滬州,紀含給他安置了一處小院,讓阿福留下來照顧他,白日里在院中講學,雖然謝霖雙眼不能視物,可四書五經已爛熟于心,應付小兒修習沒有問題。 于是謝霖安穩了下來,有了固定的營生,也認識了許多陌生人。 鄰居劉平是個很熱情的人,聽說當年名落孫山,本想著來年再戰,卻沒想到吃壞東西,嗓子啞了,只能以售賣書畫為生,知道謝霖在院里開課,時不時會前來聽講幫忙,一來二去間,兩人也熟悉起來。只可惜兩人一個瞎、一個啞,交流起來并不方便,謝霖往往會在兩人獨處時多說些話,也算是不冷場。 劉平在謝霖掌心寫到:“阿福?” 平時劉平有什么話要說,都是寫在謝霖手心,男人手掌溫厚,略帶薄繭的指尖搔癢掌心,謝霖難免想要退縮,可指尖稍微合攏,卻又被劉平根根捉住,捏在掌心。 謝霖抽不回手,只好就這樣回答:“他大約洗衣服去了?!?/br> 傍晚正是阿福替謝霖上藥的時候,今日小孩去洗衣服,卻沒及時回來,沒想到話音剛落,聽得門口火急火燎跑進來一個人。 “先生!我回來了!”阿福抱著一盆濕衣服,見屋內有人,沖劉平笑嘻嘻打招呼,“劉大哥來啦!” “啊啊?!?/br> 阿福將盆放下,將里面濕淋淋的衣服晾出來,外面已經下起淅瀝小雨,衣服算是不能晾出去了,阿福一邊吐槽著,一邊把衣服搭在室內。 劉平又捉過謝霖的手,寫道:“雨下不久,沒事的?!?/br> 謝霖明白他在安慰阿福,彎眼笑起來,將劉平的意思轉達了。說來也巧,雖說三人間只有一個阿福能說能看,可劉平卻與阿福沒那么親密,甚至有時還要依賴謝霖將他意思轉達。不過這也是巧合,自從因意外致殘后,劉平能夠表情達意的方法便只有文字,可滬州邊落稍有落后,識字之人不多,平日一些必須的交流全靠手語比劃,是以劉平如此珍惜謝霖,一見如故,也是情理之中。 劉平幫著阿福將竹竿架起,衣服晾好,便垂手站在一旁,他知道阿福要給謝霖上藥,于是在謝霖手上寫到:“我想借些藥,不過你先換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