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在紀淵心里,吃飯的時候聊公事已經成了一個習慣,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提起了紀廿開府救濟一事,當時紀廿開府時他沒有表態,只是心里隱約覺得不妥。 “……終是行善,我也不好多說什么?!奔o淵難得說了許多話,一邊說一邊瞟著謝霖的反應,只可惜后者全程幾乎連眼睛都沒有抬一下,只是專心地吃一碗餛飩。 紀淵還想繼續說下去,卻發現謝霖將碗一推,抬手擦了擦嘴:“殿下政事,霖不應過問?!?/br> 言罷起身離去,紀淵急著追人,卻發現謝霖碗里的餛飩已經沒了,回想剛剛他不過吃了兩三口,正巧老板過來收碗,便隨口問了一句:“這餛飩量怎么這么少?” 攤主當即報怨,解釋道:“不是我們給的少,是那位大人主動要求分量減半,錢我們也是少收了的!” 紀淵還想再問,可謝霖已經走的沒了影,只好作罷追了上去。 這偶遇雖然有些蹩腳,但總算是達到了目的,紀淵一路跟著謝霖回家,期間謝霖停下來問他有什么事,紀淵只顧左右而言他,一來一回謝霖也不再多管,只是在紀淵杵到房門前的時候,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謝霖來來回回生活燃炭,雖然入春,但天氣依然寒冷,再燒一壺用來喝的水,將前一日晾曬的衣服收了回來,等一切全部做好之后,謝霖終于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白水,思來想去,又多到了一杯。 紀淵這才有理由堂堂正正坐下,捏著那素白瓷杯,不住地轉圈。 剛剛他站在那里的時候已經將房屋的大體看了個明白,正廳簡單一桌兩椅,算是個會客的地方,東西兩耳室充作臥房,出門右手一黑黢黢的門洞,謝霖從里面提了熱水,大概是廚房,院子東北角設簡單旱廁,整體一圈看下來,甚至還沒他一個正殿大。 那有為何不住王府,搬到這里來。 紀淵將手里一杯水轉的顛三倒四,心里終于想清楚該如何開口,可話音未出,手中的杯子卻被人奪了去——也不能叫奪,就是干脆利落地被取出,動作瀟灑到兩人的手幾乎都沒有碰到。 被拿走杯子的男人愣神地看著謝霖將杯中的水倒進痰盂,將空瓷杯倒扣在桌上。 “霖沒注意到瓷杯破損,請王爺贖罪?!?/br> 紀淵愣了愣,視線轉移到剛剛被扣起的杯子上,雖然看不明顯,但在杯沿確實有一處破損,不仔細看看不出來。謝霖依然垂著腦袋,似乎真的在等他發落,紀淵頓時百口莫辯,他剛剛只是捏著杯子走了神,怎么就被認為是嫌棄杯破了。 “我沒有要怪你?!彼麩o力地解釋道,卻又被謝霖懟了回來。 “霖屋舍貧寒,沒有新的杯子供殿下飲用,殿下請回吧?!?/br> 他這么說,紀淵才注意到,剛剛只是直觀地感受院子整體的布局,狹小逼仄,如今細節一點觀察,便發現房內用具全都老舊破損,分開正堂和耳室的遮簾大約是由碎布拼成,炭盆也辨不清本來的顏色,小桌布滿劃痕,一套茶具只剩下一只三盞杯,其余不知哪去了。 或許是紀淵探究的目光刺痛了謝霖,他挺了挺酸痛的脊背,竟主動開口道:“這房屋屋主從前是一老人,帶著外孫住在這里,后來兒女將二人接走,一些用具就留給了我,”謝霖抬起目光,頗為倔強地迎回去,“霖會慢慢更替的?!?/br> 話是這么說,但其實只是他微妙的自尊心在作祟,謝霖不愿在此處落了下風,挺直腰背說這些話,但其實剛搬進來的時候,樁樁件件都為難了他,三室通透漏風,只好一點點填了棉絮做了一張破簾,別扭的針腳傷了幾多次,他住的臥房才終于遮了點風。燒炭燃得濃煙漫天,將全屋敞開,冷風中等炭火穩定下來,每天從翰林院回來都要折騰到很晚,終于才慢慢掌握了使用這種黑炭的技巧。小桌桌腳短一截,是他趴著找到問題,再折了紙墊好,只可惜仍不牢固,偶爾寫字不小心墨水便暈出黑點。 所有的他都這樣扛下來,謝霖梗氣地抬起頭,卻仍然看到了紀淵眼中同情的神色。 “連一套像樣的茶具都沒有,怎么就要搬出來?!奔o淵皺著眉,輕聲說道。他其實并沒有什么別余的想法,只是單純覺得謝霖如今的環境實在是難以忍受,他是來好心勸他回家的。 “只為一套茶具,我就要住在王府嗎?”謝霖回避紀淵眼中的憐憫。 “王府從前縱然對你有所虧待,但總歸吃穿住行樣樣不缺,我也命他們按著規矩給你了?!奔o淵有些心急,殊不知這話在謝霖聽來,分外刺耳。 謝霖嘆了一口氣,這是他在今晚嘆的第二口氣,往日回到家中,不論多么辛苦,心里總是舒坦的。 有些話,他從來不說,只是今日卻有些累了,竟然起了全說個明白的念頭。 “殿下原是知道,霖受過虧待的啊。霖不說房里欠的份例和仆侍,也不提府中人的苛待和冷眼,只問殿下一句,宋公子可還在府中?” 一句詰問得不到回答。 “既然宋公子還在府中,那依的是什么禮制,行的是什么權力?”謝霖難得有了些咄咄逼人的氣勢,只是一邊發問,一邊唾棄自己。 “霖以為自己算個主人,卻守著眾人的欺辱,霖以為自己算個家人,卻是日日孤苦無依,霖以為殿下眼盲,不想卻是心盲,殿下心盲數載,今日怎得耳清目明,站在霖房前,大言不慚王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