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死了，找點什么東西一卷，丟到野外也不會有人知道。

    都是些煩人的親戚。

    葬禮按時舉行，主持的牧師簡單的走完流程之后，就該幾個“代表”上去和內爾告別了，以小作文的方式。

    有時候這種方式顯得很奇怪，不過聯邦人都是感性的，他們喜歡自己感動自己，如果能流淌幾滴眼淚，那就更好了。

    最先上去的是內爾的同事，他說著以前和內爾在一起工作時所發生的一切，這也是他唯一能找到和內爾有關系的內容了。

    林奇注意到他提及了內爾在當工人期間的一些幻想——

    比如說有錢了之后要為工友們提供更多輕松并高酬勞的工作。

    比如說內爾幻想以后自己成為了建筑商，開發商，會給他們送一些房子，或者免掉他們的貸款……

    如果說這個世界有什么人是不正常的，那么一定是這位工友口中的內爾，而不是那個連尸體都沒找到的內爾。

    因為那個內爾如果能預知未來會發生什么，他一定不會坐上那條該死的船！

    第1604章 這就是人生

    對于內爾曾經的同事借機用小作文的方式想要林奇免掉或者免掉部分他們的貸款這件事，林奇并不是特別地反感。

    尋找任何能夠稱得上是機會的機會，為自己爭取利益，這不是一件丟人的事情。

    但是作為內爾的兒子，他并不喜歡這些人的做法。

    他整個過程中都沒有表態，塞拉似乎也不喜歡這些人說的那些東西，也沒有表態。

    宣讀小作文的工友臉色逐漸的有些難看了，他回頭看了一眼棺材里的相片和一些遺物，最終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這是他今天上午所有表現中，唯一一個最真實的表現。

    嘆息里充滿了nongnong的情緒，只是不知道這聲嘆息是因為內爾的死，還是因為林奇沒有慷慨的減免他們的貸款和利息。

    工友代表的是摯友，然后是親人，上去的是內爾的叔叔。

    內爾和他的父親，也就是林奇的爺爺關系不是很好，兩人很多年都沒有聯系了，后來他因為疾病去世了，這也基本上掐斷了內爾叔叔嬸嬸們之間的聯系。

    這次內爾的叔叔代表親人，開始了富有神情的小作文。

    “……我尤記得，那個時候內爾還很小，他騎在我的脖子上，我問他，將來想要做什么樣的人?！?/br>
    “他告訴，他想要做一個對這個社會，對這個國家有貢獻的人?！?/br>
    “他做到了！”

    “他為聯邦提供了很多的工作崗位，讓很多的家庭有收入生存下去?！?/br>
    “他還捐款做慈善，也幫助了很多人……”

    “時間總是這么的快，我到現在仿佛還記得小時候他告訴我，他將來要給我買一輛車，讓我搬進大房子的場面……”

    這位按道理來說屬于林奇爺爺的老人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他抬頭看了一眼林奇，林奇看向了其他地方。

    老人嘚吧了一下嘴，心里有些埋怨，這么明顯的暗示都聽不出來嗎？

    都這么有錢了，居然連這點東西都舍不得。

    在這位老叔叔的眼里，此時的林奇應該站起來表示會為自己的父親完成他沒有完成的一些愿望。

    可林奇卻沒有絲毫的表示，這使得所有人都有些失望。

    他們意識到，想要從借助內爾葬禮這件事從內爾家弄一些好處，占一些便宜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接下來是塞拉，塞拉沒有什么太好說的，很簡單的說了幾句就下來了。

    她看上去情緒有些問題，人們也很體諒。

    到最后，輪到林奇了。

    任何人都可以不說，作為內爾唯一的孩子，林奇必須說點什么。

    這是聯邦社會中家庭輪回的縮影，孩子和家庭的割裂以及上一代家庭成員的離世，一切都是一個輪回。

    他們帶你來，你送他們走！

    林奇站在了小講桌前，嘆了一口氣。

    “內爾不是一個好父親?！?/br>
    林奇的第一句話，就讓人們有些意外，大多數人們在這個時候都會說一些好聽話。

    但如果你真的信了，那么聯邦就不應該存在犯罪和階級。

    只是如實說出真話的人，終究是少數，不管是誰，此時都有些詫異的看著林奇。

    有人小聲的嘀咕著“浮夸的做派”，也有人認真的聽著。

    林奇對于人們的反應絲毫不放在眼中，他看了一眼塞拉，隨后目光透過教堂大門上方三角形的玻璃窗，看向了窗外。

    “內爾不是一個好父親?！?/br>
    “他并沒有給我任何在我成長過程中需要的溫暖?！?/br>
    “他經常和他的那些工友們一起去脫衣舞俱樂部，把本來就不多的錢，浪費在啤酒和那些只能看的女人身上?！?/br>
    “他沒有很高的文化，沒辦法在學習方面給予我什么建議或者更好的幫助，他只會粗暴的制造各種噪音來干擾我的學習?！?/br>
    “他也不是一個好丈夫，他從來都不關心塞拉的情緒，也不在乎塞拉?！?/br>
    “他只在乎自己，以及電視節目是不是會正常的播放?！?/br>
    “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也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但他是內爾?！?/br>
    “我們沒辦法否認他是我的父親，就像我們不能否認他至少曾經是塞拉的丈夫?！?/br>
    “他死了，甚至連尸體都找不到，他所留下的，讓我們喜歡的，或者讓我們不喜歡的，都到此終結了?！?/br>
    “不會再有第二個內爾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我們的生活里也永遠只有一個內爾?！?/br>
    “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是他?！?/br>
    林奇又嘆了一口氣，他微微搖了一下頭，“不久之前他正在試圖改變這一切，可惜天主沒有給他機會，并且讓他早早的去了天國?！?/br>
    “他走了，生活還要繼續，我相信他留給我們的悲傷并不會持續太久，而這，也是人生?！?/br>
    “充滿了感情，又冷酷淡漠?！?/br>
    “我感謝內爾先生將我帶來這個世界，也感謝他為我們所做的一切，無論他是對的，還是錯的?！?/br>
    “好的，還是壞的，我都感激他在我的生命中存在過！”

    每個人都不知道如何去評價這段小作文，如果你說它不夠深情，可你聽著林奇說著那些埋怨內爾的話時，你能夠感受到那種強烈的情緒。

    可如果你要說它非常的深情，顯然……他并沒有過多地給內爾什么正面的評價。

    這是一段很矛盾的悼文，有足夠的感情，但不留戀，也許這就像林奇最后說的那樣，這就是生活，這就是人生。

    人們也許會有悲傷，但悲傷終究會被時間沖淡。

    你不可能記住你生命中存在過的某一個人，也不可能讓某一個人永恒。

    人們總是在回避死亡，就像是我們還活著的人，我們總認為死亡和我們很遙遠，從而讓我們忽略了一個事實。

    我們終將要去面對死亡，我們的生命，靈魂，我們存在的痕跡，都會在我們生命走向終點的那一刻，這地歸于無。

    沒有人能夠長遠的記得我們，我們將會成為過去，被“歷史”這個詞所概括。

    在那里，我們不是人，我們只是一個標點。

    林奇從臺上走下來，牧師接替了他的工作，和大家一起帶著棺材來到了下葬的地方。

    內爾的墓地選了一個非常好的地方，面向東南，并且在他的墓碑旁邊就有一棵大樹。

    大樹能夠遮擋住陽光，而這周圍只有這一棵樹。

    所以周圍的草皮生長的非常的好，你能夠看見它們蓬勃的生命力，加上陽光的照射，這里比其他地方好的太多！

    當然它的費用也是非常高的，一百年的費用為一萬八千塊，而永久產權的費用則需要三萬塊。

    這里每年的管理費也稍微高一點，需要一百九十九塊九，據管理公司說，他們會定期的更換草皮，以及贈送鮮花。

    林奇不缺這點錢，直接給了一百年的。

    像這樣的永久性私人墓地，以后也可以埋葬其他人，如果塞拉和內爾沒有離婚的話，她死后也會被埋葬在這里。

    不過現在看來，她可能會埋葬在隔壁？

    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沒有內爾尸體的棺材就這么的放進了土坑里，人們送上自己手中的鮮花和最后的祝福，這很滑稽。

    因為內爾不在里面。

    隨著牧師詠誦經文結束，葬禮也結束了。

    看著被填平，已經重新鋪上草皮只剩下墓碑和銘文的“內爾”，林奇再次嘆了一口氣。

    他和塞拉一起離開的，塞拉的情緒有些不對，林奇有些擔心她。

    在回去的路上，塞拉問了林奇一個問題。

    “有一天我也會死，對嗎？”

    她很驚恐。

    林奇看得出。

    但這個問題……怎么說呢？

    沒有任何生命體能夠逃過死亡的終結，這或許就是智慧生物最可悲的一個地方。

    智慧給予了我們對生命的熱愛，讓我們擁有自我且獨立的人格，賦予了我們思考的能力和各種情緒。

    然后它又要剝奪我們所擁有的一切。

    這或許就是為什么永生里那些富翁們會瘋狂的研究永生的辦法，每個人都恐懼死亡，畏懼死亡。

    他點了點頭，“是的，我們都有這一天?！?/br>
    塞拉握著林奇的手，很用力，“我希望它永遠都不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