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騙子和騙子 sey uw en.c o m
一路上,明明陸承德表情如常,那潛在的不安還是摧殘著她,陸初梨有預感,他一定是發現什么了。想到這,她側頭看向車窗上倒映的臉,泛紅的眼眶,脆弱的神情,任誰看見應該都不會懷疑的吧。 是因為她哭得很假嗎?還是動作,眼神? 思來想去也得不到一個答案,這實在太令人惱火,該死的大人。她咬牙切齒地想。 沒人說話,那陣低沉的氣氛纏在兩人之間,在車內這個狹小的空間實質化一般扼住他們的咽喉,陸初梨幾次張嘴,又悶悶地合上,她懊惱地嘆口氣,好半天才問: “您在生氣嗎?” “您”這個字是陸初梨極少用在和陸承德的對話上的,它代表對上位者的尊重,用在現在的情況下,是疏離還是討好,當事人自己都不知道。 陸承德看她一眼,輕聲安慰:“怎么可能?!?/br> “是氣我放學不走,要去和他說話嗎?我只是想說清楚,不想糾纏不清而已,摔倒也是個意外,當時只是被嚇到了?!彼Z速很快,帶著凄惋,聽起來是在解釋,卻更像在咄咄逼人。 “小梨?!?/br> 陸承德喚她,陸初梨只好暫停自己的借口,抬眸看向他。 “到家了?!?/br> 說出的話陷進棉花里,沒有回應,也沒有表示,陸初梨表情一沉,又在下一秒回歸原狀。 兩人一起回到家,但那種相對無言的詭異氛圍也沒有離開,看著陸承德在家里忙活的身影,陸初梨瞳孔一轉,終于想起到底是從哪里出的問題。 ——“沒事的爸爸,都是誤會,是我不小心摔到的,他們沒干什么?!?/br> ——“回家吧爸爸,真的沒事,我想回家?!?/br> 陸承德就是在她說完這兩句話后,變得不對的。 她承認,她就是想看見陸承德為她失控的樣子,如今他不按照她想的來,眼淚和示弱就像是白白給出去一樣,掀起一點漣漪,又悄無聲息被掩下去,陸初梨不會就此甘心。 不管是哪里出的問題,她都不能坐以待斃。 憑什么只有她在糾結?討厭她騙人?可她這樣,不也是他的錯嗎。 等陸承德倒好水轉頭時,客廳里早已沒有陸初梨的身影,他蹙眉,試探著叫了幾聲她的名字。 人不在這??锤嗪脮偷剑簈 ing gu sh i. 書房,臥室,衛生間最后,他把視線定在通往頂樓天臺的階梯上。 上面沒有開燈,一束斜切過來的黑暗將階梯分割成兩半,它們的分界點并不明確,卻又能一眼看出區別。 陸承德就站在下面,靜靜凝視那片黑, 他先是皺眉,好像十分不解自己為什么會站在那。過了多久?五分鐘?十分鐘?太過安靜的空氣混淆掉時間的概念,陸承德一直站在原地,不上前,也不后退,好像這樣就能逃避一切。 她呢,也會像他一樣焦慮嗎?擔心他來,還是擔心他不來?可怎么會呢,那是個膽大妄為的騙子。 該轉身離開的,可是他的目光就像是被那片黑暗深深吸過去,陸承德想,最后一次,再遷就她最后一次。 踏出第一步,接下來的動作就變得理所當然,他一步一步順著階梯向上,黑暗隨著走動,緩緩爬上他整個身子,連一點衣角也沒放過,一直到盡頭,陸承德將手放在門把手上,慢慢往下一擰,隨著門被推開,外面的月光爭先恐后射進來,他就像被這單薄的光刺痛似的,好半天才抬頭。 天臺的風很大,此時月上中天,漫天的星子灑在夜幕,女孩本來是在看天,聽到聲響,她仰起的頭微微側過來,有風撩動她的發絲,纏在唇角,又蕩在脖頸上,想牽著她離開似的。 不知道是帶著什么樣的心情坐在她旁邊的,就像他不知道陸初梨在想什么一樣。 “在這里干什么?” “看星星?!标懗趵鎼瀽炚f道,嗓音還帶著委屈的顫意。風太討厭,她一邊說,一邊不得不用手把鬢邊吹亂的發絲攏到耳后。 “不是不理我嗎,干嘛還要上來?!?/br> “你很想我理你嗎?”陸承德嘆氣。 她看過來,輕輕點頭,眼中搖晃的的是月光還是水光,陸承德都快分不清楚。 兩人坐在一起,連氣息也被風揉散交融,陸承德伸出手,輕輕落在女孩的后頸,拇指摸索著她脆弱的皮膚脈絡,他甚至能感到陸初梨因緊張咽下唾沫時喉管的律動。 “可在那之前,我想問你——拿自己開玩笑這種事,是誰教你的?” 陸初梨呼吸一窒,他手上微微用力,像在克制進一步失控的動作,男人又道: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真的碰上危險怎么辦?你受傷怎么辦?” 聽到這句話,陸初梨原本緊張的表情突然變化,她倏然笑出聲,在陸承德聽來,帶著諷刺的意味。 “那您不問問,我為什么要這么做嗎?” 又是“您”。 不是他咬文嚼字,實在是完全不懂陸初梨用它的意義。像是疏遠,又像是陰陽怪氣,可明明現在做錯事情的人是她,不是嗎? 陸承德不免有些氣惱,混著難言的傷感,在兩種情緒的撕裂下,他竟然產生一個荒唐的念頭——想迫切地想挖出她的心臟,看看里面究竟裝著什么。 “因為我想證明,您才是最重要的?!?/br> “不是害怕我會和其他男生廝混嗎?不是擔心我不會聽話嗎?我在用行動告訴您,我只想跟在您身邊呀?!?/br> 說著,陸初梨將手伸上來搭在他的手上,順著指縫淺淺深入,陸承德被燙到一般抽回手,可她不依不饒,一雙手又抓上去,那雙不久前的淚眼直勾勾盯著他,里面含著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纖細的手指緊扣住他的手,女孩在害怕,在顫抖,可她仍在用眼睛啃食他的臉,步步緊逼。 陸承德不懂,他看著逐漸十指交握的手,驚恐幾乎是順著另一人的皮膚鉆了進來,男人狼狽站起身,他終于明白有什么東西變得不對。 是他的錯覺吧,一定是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什么時候? 夜晚幽靜,隱隱有樹葉苦澀的味道隨風飄來,月亮的光白到透明,仍舊沒有溫度。陸初梨也站起來,她眼眶微微發紅,一滴瑩白的淚珠緩緩滑下,看向他的眼神情緒激蕩,是讓人不忍的柔弱。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爸爸,既然你明白我在騙你,那你還要裝作看不見到什么時候呢?!?/br> “你看著我啊,為什么不看著我?” “閉嘴?!?/br> 陸承扶額,有冷汗從他額角滑落,他閉了閉眼,沉聲道:“不要說了?!?/br> 謊言。這種東西,是一段關系內的污點。 如果他和陸初梨的關系是一張白紙,那么現在,它一定是臟污不堪的。陸承德這才明白,有些東西不是他可以忽略,就可以當做真的沒有發生過。 但一切還有轉圜的余地,只要,只要他 陸承德捧著搖搖欲墜的心,謹慎開口:“這里風很大,先下去吧,小心感冒?!?/br> 而陸初梨就那樣望著他,眼神終于趨于平靜,卻帶著他絕不敢直視的譏諷。 * 騙子。陸承德在心里這樣評價陸初梨。 她的騙術何其拙劣,拙劣到讓人發笑的地步,可她的眼淚,她的悲傷,牽扯出她降生在這個世界第一聲啼哭,輕易就叫他垂下頭顱,讓他摒棄一切也要給她一個擁抱。 他不是沒有想過,彼此這樣的相處是不對的,他應該收回觸碰女孩的手,他應該不去干涉女孩的社交,他應該杜絕所有和一個即將成年女性的肢體動作。 可是,他不想。 有一段日子,或許他自己也明白內心的不堪,所以他不敢看父母布滿褶皺的臉,也不敢看那張永遠20歲的黑白相片。 是她需要我,是她依賴我,你們看,所以我不能放開她。 可就當她一次次欺騙他,想要把他趕出她的世界時,他又恬不知恥地湊上去,想求她回心轉意,想求她不要拋棄對他的愛。 錯了,所有的都錯了,原來他才是那個不愿接受事實自欺欺人的騙子。 事情變得這樣不可控,他知道,少女吐出的枷鎖終究會將他們之間帶向不可挽回的地步,所以,不要說,不要再說。 “陸承德?!?/br> 可她還是說了。 “如果我會下地獄的話,你呢,你會不會早就在里面了?” 陸初梨踮起腳,拽著他的衣領,他渾身一僵,看著她歪頭將唇畔蹭過來,兩雙眼睛對視,都含著隱隱的絕望。 風把云推向月,最后一抹月光在悄無聲息中被云翳遮蔽,再透不出一絲光來。 是嗎,地獄。 原來,是要下地獄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