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活了幾千年,倒問了別人什么是歡喜。 斐守歲忽然嗤笑一聲,他在笑自己,這么如此蠢笨。但笑聲之下,是他那張嚴肅的臉。 唇瓣不勾,眼眸露出求知。 要求什么?斐守歲明明知道,求神不如求己。 沉默時,守歲的眼神望穿了神。 神的手于空中一旋,玉鐲在手腕上輕輕晃。 捏成一蘭花指。 神回答道:“你為何問這個,是心有不解,或不敢面對?” 此話有引導之意,斐守歲聽出來了??上КF在嘴巴不受他控制,每每說出的,皆非他平常之言。 便聽。 槐樹妖道:“起初,小妖的心沒有存過任何人?!?/br> “那如今?” “如今有了他人,很是奇怪?!?/br> 佛手聽罷,繞到斐守歲面前,好似在笑:“是何人,是他嗎?” “……” 斐守歲轉頭看著佛手。 明明沒有眼睛,沒有五識,卻好似被神凝視著。神的手心,該有另外一雙窺探世人的眼。 斐守歲下意識吞了口水:“不止他一人?!?/br> “是誰呢?”神柔和的語氣灌入斐守歲的耳識,“他們都在困擾你嗎?還是,只有他?!?/br> “困擾……” 斐守歲低垂著眼,想到帶他回家的老婦人,想到一身乞丐衣裳的謝義山。江千念著紫衣背長劍,大紅山茶顧扁舟站立在梅花鎮的白雪之中。 一切都是美好,乃至寧靜的。 可……還有一人。 于荒原濃綠之間,折了朵桃花給他。 那人伸手將花兒遞出,笑說一句:“結不了果子,不如折來插花?!?/br> 斐守歲沒有接過,是愣愣地看著那人面貌。 一雙丹鳳眼,眼尾飄去暈開的淡紅。和荒原一樣的眼睛,眼睛里倒映了斐守歲不知所措的臉。 他…… 是嗎。 斐守歲避開了那人的視線:“養了好些年,你就這樣折了枝?!?/br> “好些年?” “是,” 心中之話同時說給了神聽,斐守歲反芻似的吐出一串心事,“那年,有只白色的鳥飛入荒原。祂飛來的時候,嘴里銜了一顆桃核。我起初沒有在意,直到祂將核丟入了我的小園,我才看到鳥的樣子?!?/br> “鳥?” “嗯,羽毛很漂亮,但又很雜亂,像是飛了很久很久,執著著要把核丟到我屋前。丟完,也就走了。祂飛走之后,我并沒有搭理桃核。也不知過了多久,桃核自己發了芽,就在你腳下這片荒蕪的園子里,祂是第一個長大的。于是我給祂澆水,給祂松土,養著養著,小園綠了,荒原愈發看不到頭?!?/br> “過去多久了?”那人與神一起問,“我是說,鳥兒飛來的日子?!?/br> “記不得了,幾十年?還是幾百年……” 斐守歲聽著自己的真言,胸口漫開一陣說不出口的酸澀,是想起老婦人,想起謝江兩人所沒有的。 澀開來,填充空蕩蕩的荒原。 “或許,是昨日?!?/br> “昨日?” “是,”斐守歲扯開一個笑,“你好似比祂晚來些,但又好像是約好了?!?/br> “……” 那人沉默片刻,訕笑道:“你記錯了,哪有一夜之間就生根發芽的?!?/br> “……也是?!?/br> 斐守歲也跟著笑了笑。 于是那人將手搭在斐守歲肩頭,就像佛手勾住斐守歲的衣袖一般。 “荒原太冷了?!?/br> “寶鑒太寂寞了?!?/br> 頓了下。 神與那人一齊開口:“槐樹,你要逃嗎?” 逃…… 桃。 斐守歲在心中冷哼一聲。 但他的身軀說道:“我逃不了,我生在這里,死也會在這里。你有見過樹妖連根拔起,不要自己的故土嗎?” 心識吹起一陣陰冷的風,吹開在幻術里。 有槐樹枝跟著風搖曳。 沒有開花的樹,綠開一片,層疊著丟失金烏的寂寞。 荒原,是金烏都不曾關照的彼方。 只有昏暗,只有荒涼。 那里的斐守歲不曾設想過開花與結果,便也沒有料到面前的紅衣,會拉著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跑。 風吹開斐守歲又長又重的墨發,吹開一根早早掛在他手腕上,沒有另一端的紅繩。 濃重的冷,鮮艷的紅,還有原野上飛奔的人。 扔掉了桃花枝條,很是突然地,就跑了起來。 斐守歲喘著氣,他有喘疾,跑不快??山袢詹恢趺吹?,他成了那只飛來荒原,帶著霞光的白鳥。 酸澀從那會兒就有了,只是斐守歲未曾分清。后來遇到的見素,又非此人,也就讓紅繩斷了,蔫蔫地垂擺。 可笑,愚鈍如此,竟連人都分不清楚。 斐守歲的心魂跟隨身軀奔跑,他知道是同輝寶鑒的幻夢,可他心中止不住地歡喜。 歡喜什么? 是那時候就歡喜嗎?不,不見得…… 斐守歲眨眨眼,他在喘.息與飛馳中,看到荒原盡頭的白光。他因身體的緣故,從沒有肆意跑過。 原來,荒原是有出口的。 原來,風也可以擬作了形狀,不像小園那般,自始至終的黑。 斐守歲低了頭,看到那只緊緊抓著的手,他問著神與自己:“是那時候,還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