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 人影默默地將手抬起,高過頭頂。黑黢黢的手掌弓著朝上,上頭托著一朵海棠花。 至于斐守歲怎么認出來的。 那朵海棠不新鮮,已有枯萎之象,與阿珍姑娘手中繡花鞋的海棠花一樣。 斐守歲垂眸,想起小方園子里的另一只繡花鞋正藏在他的手中。 笑說:“有何蹊蹺?” 人影是個啞巴,開不了口,只能僵著動作。 斐守歲無奈,變出一根發繩隨意綁了長發,這才抬腳走動。 黑水黏人,每走一步就會拖著人往后拽。水珠濺起,掛在發尾。濕答答的黑發貼住脊背,襯托腰線。 老妖怪又變出折扇,不忘笑一句人影。 “哪有幻境能讓被困者隨意施法的?!?/br> 人影依舊不語,手卻越舉越高。 那朵干癟的海棠花在黑夜里猶如騰空的星星,唯獨的差別是它不會發光,或許一陣風吹過就散了。 斐守歲努力朝人影走去,水面躁動。執扇一扇,水些許平靜,但過一會又沸個不停。 老妖怪看著心煩,自言自語般:“水是何意……” “這是你的心?!?/br> 聲似古神低語,從水底透上來,順著水珠滲入斐守歲的心識。 斐守歲不自知地打了個冷顫。 “我的心不長這樣?!?/br> 人影弓得愈發謙卑,雖沒有嘴,但能發出低沉悶頓的回應。 “一片死水?!比擞罢f。 斐守歲抱胸而立,離著人影尚且有段距離。老妖怪瞇了瞇眼,他知道每個修行之人都有心識。心識乃修行人一生的縮影,每當修為突破之時,都需進心識修養。 而他斐守歲的心識,是一片蔚藍的大海。海中有一棵參天槐樹,垂水落根。 與這黑水乃是天壤之別。 輕笑一聲:“不必胡謅?!?/br> 人影緩緩抬頭,沒有五官的面貌端在眼前:“你的心本是這樣的,不過是你忘了?!?/br> 聲音悠悠然飄在日與月之間。 黑水渾濁不堪。 斐守歲未將人影的話放在心里,他只當他是蠱惑人心的手段,至于真假,也就更不想去考量。 “我與你初次見面不過幾時,你卻說我忘了什么,豈不可笑?” “哼……” 人影悶哼一聲,再次開口,“多狠心的人啊,丟盔卸甲地逃了……” 老妖怪執扇笑道:“你到底要說什么?” “是劫難啊……” 聲音拖得很長,宛如山寺撞鐘,綿綿不絕。 回音不受阻攔,反復碰撞斐守歲的心識。 斐守歲心識里的那片海震起巨浪,槐樹葉淅淅瀝瀝。 老妖怪按捺住內心的焦躁,面容淡然說:“我的劫難?” “是了,孩子……” 什么劫難,什么孩子。 斐守歲不信。 在老妖怪的注視下,人影再次陷入沉默。 斐守歲本還想說些套話,突然喀嚓一聲,人影的脖子被橫空扭斷,直直地垂在胸前。 太過唐突,斐守歲沒有料到,后退了兩步。 一陣潮濕的風繞在兩人之間。 人影手掌上的那朵海棠花隨風飄落,仰在黑水之上。 海棠花的花瓣散成兩三片,沉沉浮浮,都不約而同地朝斐守歲飄去。 周圍的水流因海棠墜落變得兇急,斐守歲來不及反應,他所站立的地方已然成了漩渦的中心。 他竟然是這幻境陣眼。 斐守歲一咬牙緊捏扇柄,站在急流里他動彈不得,只能施法穩住自己,不忘諷一句人影。 “我已猜到你是誰,你這樣做又是何意!” 人影緩緩站起身。她的脖頸搖搖晃晃地垂著腦袋,突然在后腦處,裂開一道口子。 是嘴巴。 有三四顆潔白的牙,一條血淋淋的舌。 舌尖撩牙齒。 緊接著,濃密的黑發從嘴里長出,一層一層的長發瞬息間編織成女子的發髻。人影一轉身,她的胸口生出一件大紅大綠的衣裳,繡紋繁瑣,似是畫著仙童抱桃,仙女散花。又見人影伸手在空中一捉,便是一頂珠釵發冠,墜了珍珠寶石。安于發髻上,無比沉重。 斐守歲曾見過這樣的打扮,乃是女子婚嫁之時的喜服。 便看著沒有五識的人影,緩緩躬身。 她發出了所有深閨女子都有的溫柔嗓音,婉轉如杜鵑:“公子能救我,我便是下輩子輪回做牛做馬報答也不足惜。只求公子放過阿珍姑娘,她才是頂頂無辜的……” “阿珍姑娘?” 斐守歲聽那話前言不搭后語,視線卻愈來愈模糊,水霧升得比黑水更快。只好用手擋住視線。那水汽將他圍在陣眼中,人影在外一點點消失。 “什么阿珍姑娘,你話不說清楚,我可不幫你!”斐守歲大聲道。 但見荒唐一散,人影像一把被丟下的花瓣,消失在幻境里。 沒了紅綠之喜,獨留漆黑一片。 老妖怪實在摸不透這一出,他已是自顧不暇,無法再去關照人影的下落。 黑水把他困在小小的圓區里。龍卷升起來,連接住天的位置。 圓月當空,恰巧霸占在唯一的出口。 斐守歲仰頭,黑發四散,水珠滴在他的臉頰上,順勢而行。 圓月的光,黑水的暗,交織著斐守歲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