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斐守歲閉目,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又念訣鼓動扇面。 “用之祭祀,既畢事……則棄而踐之?!?/br> 忽然紙扇從斐守歲的手中懸空,與那步搖所化的黑羽毛同高。 斐守歲腰間的畫筆代替了紙扇原本的位置,停留在他面前。畫筆筆端的墨水悠悠地漂浮在空中。與黑霧不同,畫筆的墨摻了點金粉,看上去更加亮眼。 墨水包裹住斐守歲念訣的手。 斐守歲徐徐睜眼,沒有時間給他思慮后果,他咬牙在空中畫下一道約有一寸長的符咒。畫完,符咒繞著老妖怪。紙扇舞出一陣風,咒念便隨之炸開。轟隆一聲,炸得整個客棧都在發抖。 身邊霧氣像是被下了強制的逐客令,從四面的窗子里涌出,嘔在街邊。 瞬間,萬物清明。 荒原不再下雨,雨季終將過去。 沒了黑霧的壓制,謝義山立馬輕松站起,連說話聲都大了些。 “多謝斐兄!” 斐守歲未作回答,他看霧氣散得差不多了,不得以放下一半的警惕,去控制體內的怨念。本就因兩場幻境有些疲倦,這一下子,連腳步都是綿軟的。于是他黑著臉收回扇與畫筆,一聲不吭地走到老山羊身邊。 看了眼老山羊。 “黑牙師傅,可要幫我看好這個孩子……”斐守歲擰了擰眉心,“我怕是得瞇一會?!?/br> 老山羊本哆哆嗦嗦躲在桌椅下,見著斐守歲緩緩放下陸觀道,他才敢湊上去拱一拱小孩子的背。 而小孩被斐守歲安置在一張小板凳上,他眨眨眼還不知面前人狀況,仰頭看著斐守歲慢慢靠在板凳一側。 “你怎么了?”陸觀道問。 “有些累……” 后頭一句話還沒說完,陸觀道突然伸出雙手一拍斐守歲的臉。老妖怪被這下拍蒙了,一雙好看的眼睫簌簌地動著。 “我不睡?!膘呈貧q淡淡說。 陸觀道鼓著腮幫子,又拍拍斐守歲的臉頰。 “之前陸姨說累了要睡會,我沒去拍她的臉,她就再也沒醒過來……”小孩子又不自知地落起眼淚水,“我怕你也醒不過來?!?/br> 斐守歲卻是真的累了,沒有回話,亦也沒有合眼。他的睫毛很長,又因疲倦垂落,像一排在風里的楊柳。 陸觀道看看老山羊,老山羊看看陸觀道。 “咩啊?!毙『⒄f。 老山羊蹭了蹭。 “咩?!?/br> 陸觀道歪歪頭,他因雙手托著斐守歲的臉,沒有空擦眼淚。淚珠匯集,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將未散干凈的黑霧點化。 斐守歲看到了,想動手去擦,卻因抬不起手只能由著小孩。 “眼淚……”老妖怪有氣無力地說,“擦一擦?!?/br> 陸觀道搖搖頭:“松手,你就要倒在地上了?!?/br> “不會的?!?/br> 斐守歲知道,他再怎么虛弱也不能倒在這里,只是一下子用光了力氣,想休息會,想睡一會兒。 陸觀道沉默許久。似是下定決心般朝斐守歲靠近,他用雙臂一點點過渡,將斐守歲攬在他瘦小的懷里。 小孩子緊抱老妖怪,用手拍著老妖怪的背,輕輕問:“睡了嗎?” 斐守歲用盡力氣搖搖頭。 “沒有?!?/br> 陸觀道模仿老婦人的語氣:“囡囡啊,不要哭?!?/br> 老妖怪聽罷笑了,無力地將全身壓在小孩身上。小孩穩穩抱著他,絲毫沒有吃力。 “囡囡啊,哭花了臉,就不好看了?!?/br> “嗯,我沒哭,你也不要哭……” 老妖怪垂頭觸到小孩身上還沒結痂的傷疤,是昨夜池釵花硬生生打出來的痕跡,還有些溫熱。 “疼嗎?” 小孩說:“疼啊?!?/br> 斐守歲想移開些身子,陸觀道抱著他一動也不能。 那傷疤主人這么說:“會好起來的,好起來就不疼了?!?/br> 第16章 香氣 “會好起來……” 斐守歲垂頭,視線漸漸模糊。 他心里頭念著陸觀道說的話,要是起初他也能知道這話該多好,可惜沒人與他說。只有誕生時,漫天冤魂的控訴,叫他沉著眼皮子,像在懸崖邊走投無路的羊。 老妖怪為了不閉上眼,用舌頭抵著自己的牙,咬住舌尖,他怕倒下了,孩子沒人管,自己也會被那謝義山收走。 即使這些年他做了這么多世人眼里的善事,可他畢竟是妖,沒人會去證明過一個妖怪的過往。與其等著別人審判他,不如就像死人窟那會兒,害怕自己倒下愣是扯斷了剛成型的手臂,用以醒神。 斐守歲咽了咽,他的舌根開始發苦,一股濃烈的灼燒味旋在他的喉嚨里,擔憂一點點漫出他的想法。 只怕是體內怨念控制不及。 “小孩?!膘呈貧q倦著,“你聽我說?!?/br> “聽著呢?!?/br> “記好了,要是那個吐血的人要捉我,你就先跑……” 斐守歲說完,眼皮子再也撐不住,將將要和上,聽到陸觀道一句。 “那你呢?!?/br> 小孩的話并非疑問,是肯定的后調。 斐守歲沉重的腦袋被刺激了,他居然聞到小孩身上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他說不出來是什么,但是很香,又不刺鼻。 香味縈繞在他身邊,而他的意識跟著香味在一點點回來,像廟里的火燭,靜靜地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