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緊握一把地上的黃土。 黃土卻從他的指尖細細簌簌地流出,不管陸觀道怎么捏緊,黃土還是一個勁地逃出來,散落在地上。 小孩大顆的淚珠匯聚,一聲不吭地浸濕了土地。 斐守歲見狀,半跪而下,卷袖伸手想拂去小孩的眼淚,卻因無法干預幻境。他的手穿透陸觀道的軀殼,愣在半空。 陸觀道的淚水就在他的指節里劃落。 面無表情。 斐守歲嘆一氣收回手,他知道小孩子的哭不會遮掩。他們都是盡心盡力地哭,那樣撕心裂肺。像是含了天大的委屈,天塌下來也得哭完。 可現在作為孩子的陸觀道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就在老妖怪眼皮子底下,陸觀道的瞳仁瞬息間失去了光彩,死去般一動不動,如同個木偶被人拋棄在路上,只是流眼淚。 淚水白花花地往外冒,在陸觀道這里的眼淚是不值錢的,一動心就有,隨便就糊滿整張臉。 后面的大火蔓延開來,以一種黑夜吞噬白晝的速度前進著,就差一點,就要撕咬下面前可憐的孩子。 斐守歲看著焦急,他拿起畫筆在陸觀道面前畫出一只白鳥,想用術法干預幻境。 白鳥掙扎幾下,卻嗚咽一聲,立馬化為一股白煙。 白煙騰空,旋上幾圈,散得無影無蹤。 老妖怪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這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他為槐樹妖,一枕槐安以幻境主人意識制造,好說歹說是制造者,居然不能插足這場幻夢。 斐守歲警覺,他看陸觀道的眼神一下子沒了憐憫,是不可思議與質疑。至少到目前為止,斐守歲遇到的凡人中,沒有人會拒絕他在幻境中出手。 那陸觀道是何許人? 老妖怪緩緩起身,俯視幻境中人。 陸觀道還在哭,沒有知覺與意識的落淚,立馬變得詭異。斐守歲緩過神后輕笑一聲。 他要救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是人是鬼,還是同類。 就在斐守歲思索之間,大火與風狂舞,燒到了陸觀道身后方寸之地。 陸觀道被火舌撩撥,猛地抖了下,好像魂靈重歸于體般。小孩咬唇片刻,似是在壓抑什么,卻終究抵擋不了,放聲痛哭起來。 他哭得終于像個孩子。 哭聲凄慘,斐守歲聽得心驚。 老妖怪見過不少失去至親之后的撕心裂肺,竟然沒有一個比得上陸觀道這時的痛楚。 索性只是幻境,斐守歲不受其影響。 陸觀道大哭著,側身用手擰起地里的一抔黃土:“不要走啊,不要走啊,我的、我的……咳咳咳……” 倒吸一口氣。 “我的阿娘啊……” 喊魂似的。 斐守歲看著陸觀道散開土,站起來。 陸觀道不再捂住胸口,他也沒有虛弱的樣子,彎曲的背反倒讓斐守歲看到了他的刀疤。就是在棺材鋪換壽衣時見到的,那幾條極其夸張的傷痕。 老妖怪思索著,在這之前,他似乎沒有注意到這個。 陸觀道眼里有了光,繼而朝著大火喊道:“我在這里,你們在哪里?回來啊,回家去??!” “回家吧,回家去。家在哪里?別回來吧……竟然是別回來的好?!?/br> 哭喊像塊撕裂的布。 陸觀道呢喃不止,駝著背,黑發遮蓋了他疲憊的雙眼。 轉頭往村子的大路走,一路而來沒有生人,連只黃狗都見不著的夜。 哪里有家。 “家呢?!?/br> 陸觀道問自己。 “去哪兒呢?!?/br> 斐守歲跟在他身后。老妖怪再次用畫筆干擾幻境,無論是白鳥還是別的什么,都在成形之后消散成白煙。 好生奇怪。 斐守歲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但沒有術法為鏈接,他與幻境里的陸觀道永遠隔著一墻厚障壁。 因此,斐守歲在幻境里變出了畫卷,他用畫筆寫到: 尋路。 無人應答。 斐守歲耐心又寫: 出口。 過了許久,仍舊沒有動靜。 老妖怪少見地皺眉,他望向身側的小孩,誰知陸觀道正別著頭,看他這個方向。斐守歲嚇了一跳,他看到陸觀道那對布滿血絲,又仿佛盯著獵物的眼睛。 哪個小孩會露出這樣的目光。 斐守歲下意識轉頭去看陸觀道的目光所及。 黑夜與繁星,還有大火,沒什么特別的。 斐守歲滿腹狐疑地轉過頭,陸觀道還死死盯著這個方向。 小孩的臉是淚痕與黃土的一幅畫,臟得好像剛出土的文物,風塵仆仆。 斐守歲笑了聲,只自言自語。 “我要是出不去了,你該怎么辦?!?/br> 熟知陸觀道開了口,沙啞低沉的語調,契合了文物的外表,悠悠然飄出一只老靈魂。 他說:“你,要去哪里?” 起初斐守歲還當做沒有注意,直到陸觀道再次重復這句話,他才知曉,這話是在對他說。 老妖怪瞪大了眼,眼睫簇簇,仍不敢相信。 陸觀道仰頭,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晃了幾下,可憐道:“理理我唄?!?/br> 斐守歲歪了歪頭,陸觀道也跟著歪頭。 沉默。 “你……看得見我?” 陸觀道擤了擤鼻涕,用另一只手揉幾下眼睛,復抬頭確定,語氣蔫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