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斐守歲心中無奈,暫時放下手印一事,他望著被黑夜吞噬的路。濃重的夜色以奔跑的速度朝他與小孩襲來??上?,斐守歲并沒有感覺到鬼怪痕跡。 他是槐樹妖,豈能不知同類的氣息,看來只是孩子害怕罷了。 “哪來的鬼,你別怕?!?/br> 斐守歲示意小孩松手,可小孩不敢。孩子蹭著斐守歲前日剛買的衣裳,下巴也是烏糟糟的。 “我看到了?!?/br> 于是斐守歲耐下性子,再次感知四周,得出結論。 “沒有?!?/br> 小孩死擒著衣裳,悄無聲息地掛在了斐守歲的腰上。 斐守歲眉頭皺成個墨團。 “你是想讓我抱你走?!?/br> 小孩仰首沉默了會兒,點點頭。 “倒是不說謊了?!?/br> 小孩搖頭,一字一頓地說:“真、的、有、鬼?!?/br> 風又吹來,將斐守歲的墨發擾開,他頗為復雜地看著小孩。他想這講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小小面容擰成這樣,倒不像作假。 可說到底,斐守歲沒有感覺到異常,他也斷定不會有什么癡魂怨鬼。 面對愛撒謊的孩子,一開始就指正往往不是最好的選擇。斐守歲深知這番道理,便好聲道:“我抱著你走還不成,不準說有鬼了,聽著多瘆得慌?!?/br> 雖然斐守歲并不害怕。 小孩又是很久的沉默,他一會兒搖頭一會兒又點頭,像個節奏緩慢的撥浪鼓,呆勁十足。 斐守歲無奈,一把攬起孩子,心想衣服臟成這樣也沒救了,不如早點找個落腳的地方,少受罪。 那小孩穩穩地趴在斐守歲的肩頭,一雙墨綠色眼睛炯炯有神,正對路的深處。 “有鬼,快跑?!?/br> “都說沒……” 斐守歲話未落,狂風從他身后直沖而來,像是含了有毒的鞭子,吃一嘴就得傷風。 風來得突然,就算身經百戰的老妖怪也落得個措手不及。一陣嗩吶刺破夜空,遠遠地看去,有紅燈籠,跟上轎夫結實的腳步。 斐守歲一下子提高警惕,但仔細去看,來者并非什么紅白雙煞,也沒打什么同行的旗幟,是人。 是夜晚走在路上打著紅燈籠,吹上嗩吶的活人。 打頭的男子拎著紅燈籠,蒼老的臉上糊了兩個紅圈。紅圈底下是慘白面貌,聲音沙啞無力,直喊。 “閑人退避——閑人退避——” 后面跟著的是座紅轎子,不算精致,但也有些考究。一眼便知年代久遠,像是哪個王朝的古董。 斐守歲退后幾步,心中已猜到緣由。 如此時間出閣,不嫁活人,便是嫁死鬼。 陰風變得緩慢,仔細聽有女兒家抽泣的聲音。風將轎子上的紅布一吹又一吹,吹出轎內人一張哭皺的臉。 女兒家正用手帕擦臉,無心關注路邊。 憔悴可悲的故事悠悠地經過兩人。 小孩瑟瑟發抖,臟兮兮的手指深深要掐入斐守歲的肩膀。 斐守歲吃痛,他拍了拍小孩消瘦的后背:“別怕,我在?!?/br> 一行人漸漸消失在兩人面前,小孩才慢慢松開手。 “走了嗎……” “走了?!?/br> 但人走了,嗩吶聲還在耳邊。 斐守歲嘆出一氣,但又想為什么他都沒察覺的事情會被一個孩子反復提及。 “叫什么名字?”斐守歲邊走邊問。 小孩愣了會,口齒含糊:“陸……道觀,不、不、她說我叫‘觀道’不是‘道觀’?!?/br> “她?” “唔……記不得了?!?/br> 斐守歲一咯噔,這些年戰亂總有人家失散孩童,更甚者一把火吹散一個圓滿。他身上這個看來是和戰亂有關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有‘鬼’的?” 陸觀道掰著手指頭,又抬眼看看四周,他做出噤聲的手勢:“噓,還沒走遠呢?!?/br> “還沒走遠?” 斐守歲放下四識,只用耳去感受林間風聲,聽聞悶重的腳步從前頭趕來。 小孩喃喃自語:“他們從喝茶的地方就跟著了,快些甩開,快些甩開?!?/br> 斐守歲默然。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一大一小便又與那批人馬見了面。這回不是擦肩而過,斐守歲也未讓步。 雙方正好卡在小路中央,同時停下腳。 領頭的轎夫嘴里喊著:“唐家娶親,閑人退避?!?/br> 斐守歲摸出腰間紙扇,他倒要看看這刮得什么妖風。 只見轎夫們一個個放下轎子,筆直站在路上,以一種極為詭異的傾斜方式走來。正巧此刻圓月探出了云層,凄冷的月光照在轎夫身上,那些個轎夫一下子退出光圈之外。 樹影婆娑。 斐守歲執扇站在明月下,他虛瞇著雙眼,笑道:“我倒是沒見過怕月亮的妖邪?!?/br> 既不是鬼怪,那只能猜測是邪祟。 斐守歲心嘆,他剛從前面的鎮子出來,度化不少冤魂,還沒歇上幾天又來個同行。 轎夫們仍站在黑影中不敢上前。 月光下的人兒背手而立,一邊抱著個半大孩子,一邊將扇子在身后打開。他一步步向前,與圓月同行。月光灑在斐守歲肩上,宛如一張白沙,朦朧又虛無。 斐守歲長得沒有什么攻擊性,因他有雙好看眉眼,眉間隱約能看出一點紅痣。他沒有皺眉思索的習慣,這樣的眉目融入一張俊美的臉里,再怎么來勢洶洶都顯得像在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