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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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更清楚地明白,江左與生俱來的命脈,就是由世家大族與司馬氏共同扭成。 為此,他不得不無奈,不得不遲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試圖勸阻郗歸。 他低聲說道:“可是阿回,山遐他、終是失敗了啊?!?/br> 山遐性情剛硬,為政嚴猛,在清查戶口一事上,深深得罪了當地世族。 貪婪的世族絕對不會坐以待斃,他們合伙構陷山遐,告到了當時的會稽內史何充之處。 山遐無懼構陷,唯一不忍見到的,是自己獲罪之后,余姚的清查事業恐怕會不得不中道崩殂。 于是他給何充去信,書曰:“乞留百日,窮翦捕逃,退而就罪,無恨也?!? 可這愿望終究沒有實現,何充雖為山遐百般申辯,卻無能為力。 山遐最終坐罪免官,遺憾地離開了余姚。 謝瑾順著郗歸的話鋒,舉出山遐在余姚如此行事的結局作為例子,是想借此告訴郗歸,吳姓世族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會怎樣地聯合起來,對付外來的“冒犯者”。 對此,郗歸并無懼意,她冷靜地說道:“可我并不是山遐。他不得不聽從免官的命令,我卻不會像他那般聽話。你不要忘了,我手里可是有著山遐沒有、吳姓世族同樣沒有的兵權?!?/br> “再說了,士農工商,這世上的利益,原本就并非只有兼并土地這一種?!臂瓪w低頭看向郗如,對上了她若有所思的眼神,“阿如,你覺得呢?” 第117章 規訓 有那么一段時間, 后人總喜歡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可說這話的很多人,他們所贊美的, 其實并非讀書這件事本身, 而是與其聯結在一起的仕進之階。 子曰:古之學者為己, 今之學者為人。1 程頤釋“為人”曰:“欲見知于人也?!?/br> 其實何止是學者呢? 那些汲汲營營于兼并之事、成日里斗富夸侈的吳姓世族,不也是想用這樣一種別出蹊徑的方式, 來達到見知于人、顯達于人的目的嗎? 金錢終究只是一種手段, 人天生就會更愛目的本身。 如果那些吳姓世族能夠有機會進入朝堂, 能夠有機會重新獲取其先輩在孫吳時期所擁有的地位,那么,與之相比, 眼下這些來自土地并兼的利益, 就會瞬間暗淡失色。 郗如在郗歸別有深意的目光中眨了眨眼, 腦中仿佛有一道隔膜輕輕碎裂。 時隔多日之后,她終于又一次地、想起了動亂發生之前的會稽。 自從眼睜睜看著表兄表姐們死在自己面前, 郗如腦海中有關會稽城中的一切回憶, 都仿佛在內史府那場熊熊的大火里消失殆盡。 直到今天, 她才忽然想起,去年他們剛到會稽不久,那些吳人便開始頻繁設宴,盛邀王定之參加。 起初,因著謝蘊的勸阻, 王定之很少參加這些宴席。 就算參加, 也往往只是走個過場,很快就會離席。 可日子一天天地過去, 一切都悄然發生了變化。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王定之待在府衙里的日子越來越少,回府的時間也變得越來越晚。 謝蘊多次勸他與會稽世族保持距離,可他卻每每忘記。 或許那并不是忘記,而是一種明晃晃的漠視與反對。 王定之與謝蘊成婚多年,向來對其言聽計從。 他從小便在種種“不類其父”的評價中知曉了自己的平庸,更是深知自己配不上謝蘊,所以向來待她如珠似寶,唯命是從。 可到了會稽后,在吳地世族日復一日的阿諛奉承中,王定之逐漸沉醉于那些虛偽的贊美與惋惜,將推杯換盞間的場面話當作妙語綸音,把那些巧言令色的世族子弟當作知音摯友,在觥籌交錯中獲得了平生從未有過的自信。 平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虛假的贊美會讓平庸迷失自我,再也不愿聽從旁人的勸誡。 對此,郗如曾認真地問過謝蘊。 她說:“姨丈那樣無能,在建康時,人人都瞧不起他的無知,根本沒有多少人愿意與他交游??蔀槭裁吹搅藭?,卻好像人人都喜歡他呢?” 謝蘊當時微愣了一下,而后輕嘆一聲,無可奈何地答道:“那些人哪里是喜歡你姨丈呀?他們不過是喜歡一個言聽計從的傀儡,喜歡會稽內史的權力罷了?!?/br> “傀儡?”郗如天真地問道,“可他們看起來都很尊敬姨丈,并沒有瞧不起他、把他當作傀儡呀?” 謝蘊苦笑了下:“阿如,并非只有頤指氣使、趾高氣昂才能夠被叫作cao縱。這些人看似在奉承你姨丈,其實只是用那些溢美之言作為偽飾,一步步誘導著你姨丈去幫他們實現目的罷了?!?/br> “那您為什么不阻攔呢?這些人如此地虛偽和狡猾,您快把他們的險惡用心告訴姨丈??!” 郗如不明白,為什么謝蘊明知是錯誤,明知是陷阱,卻還是沒有全力阻攔,而是任由王定之去犯錯。 “攔不住的?!敝x蘊緩緩搖頭,眼睫低垂,“三吳世族根深蒂固,唯一不足的,便是幾乎沒有同姓族人能夠入朝為官,身居高位。也正因此,他們才更要鉚足了勁來拉攏會稽內史,為自家子弟爭取到更多的入仕機會?!?/br> “阿如,這些人若真的想腐蝕一個官員,會使出數不清的辦法和手段。更何況,你也看到了,你那姨丈其實樂在其中,不是嗎?” 郗如自然地駁道:“他只是不知道——” “不?!敝x蘊并不贊同她的觀點,“縱使一開始不知道,可我與他說了這么多次,他卻依然我行我素,毫不悔改。這說明什么?” 她自顧自地說道:“阿如,他很享受這些奉承,為此,即便明知是錯,也寧愿沉淪其中?!?/br> 謝蘊說到這里,眼中浮現出了明顯的輕視:“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別人好,他們這么做,顯然是別有所求,而且所圖不小。我不是沒有勸過他,可被人尊敬、被人討好的滋味,實在是太令人著迷了。王定之從未獲得過這些,是以沉醉其中,無法自拔?!?/br> 會稽城中的變亂已經過去了數日,郗如此時再想起這段對話,只覺得恍若隔世。 那時的她們并不知道,王定之的沉淪會引發難以預見的慘烈后果,害得會稽動亂頻仍,害得謝蘊慘死刀下。 郗如想:“如果姨丈知道他對三吳世族的放縱和依賴,最終會害了自己的性命,那么,他還會那樣做嗎?” 不知怎的,郗如腦中莫名產生了一種直覺,這直覺告訴她,就算王定之明知這最后的結局,也仍舊會不由自主地在三吳世族的奉承中泥足深陷。 她想到了那個有名的成語,也說了出來。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臂缇o緊握住袖中的小手,“如果說對于姨丈而言,那些來自三吳世族的諂媚奉承,是他眼前無法取開的葉子的話,那么,對于三吳世族而言,他們的葉子,便是黃綬班行。他們擠破腦袋都想做官,為此,寧愿放下身段,寧愿出讓利益?!?/br> 郗如說到這里,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她想:“那么,對于我而言,那片葉子又是什么呢?” 郗歸以為郗如是因為想起了當日會稽城中的慘烈場景,所以才怕得打顫。 她輕輕地將郗如攬入懷中,緩緩撫摸著她的手臂,然后才將目光移向謝瑾。 她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會在吳地安排考校,無論是世族還是寒門,甚至是平民百姓或是從前的部曲佃戶,只要能夠通過考校,就都可以獲得徐州府學的入學機會?!?/br> “這些人入學一年之后,若成績優異,便可在徐州郡縣做一年的歷事官員,于各部門學習吏事?!?/br> “歷事期滿后,合格者接著在府學學習半年,待考校通過,便可在徐州授官?!?/br> 這番話并不長,可謝瑾聽完之后,卻不知自己該先對哪一點感到震驚。 且不說部曲佃戶入學之事,單單任用官員這一點,便向來都是朝廷的權限。 如若不然,始皇又何必廢分封而置郡縣? 郗歸如此明目張膽地行事,要將臺城置于何地? 這簡直無異于直接宣稱造反! 但他很快便反應過來,徐州設立三長,三吳分田入籍,無一不是在行使原本屬于臺城的權力。 郗歸如此行事,早已不是一次兩次,或許正是此前的順利,才讓她愈發意識到司馬氏皇族與世家大族的色厲內荏之處,從而一步一步地,繼續侵吞蠶食原本并不屬于北府的權力。 謝瑾終于明白,溫述和顧信在吳郡的分田之舉,為什么竟沒有引起顧、陸、朱、張等綿延百年的吳姓世族們的反對——因為郗歸竟許給了那些世族一個和現如今完全不同的前途! 他想:“溫述果真是完全站到阿回那邊去了。這樣大的事情,竟然半點口風都沒有透露給我?!?/br> 江左立國以來,僑姓世家幾乎把持著整個朝堂,數十年來,三吳再也沒有出現過如陸抗那般,能夠出任大司馬、荊州牧的世族人物。 僑姓世家將江左官場把持得密不透風,以至于吳姓世族不得不加深對吳地縣鄉的控制,比從前更加用力地維護僅存的經濟利益。 與之如影隨形的,則是對三吳貧民的深重壓迫。 可如今郗歸竟要提供給他們另一條出路,讓他們能夠躋身徐州官場,真正晉個官身。 這如何能不讓人感到心動呢? 當初桓陽勢大,江左僑姓世家,無不派遣子弟從荊州出仕,以示親近之意。 那時郗岑曾帶著郗歸到會稽的始寧山莊消暑,消息傳出后,三吳諸多世族,無不派遣子弟前來謁見,為的便是求一個進入仕途的門徑。 如今的徐州,雖不像當日的桓氏那般勢大,可北府軍的戰績卻是有目共睹,誰都知道,郗氏女郎絕非池中之物。 既然她要在三吳行分田入籍之事的打算無可轉寰,那么,吳姓世族就只有兩個選擇——要么垂死掙扎,最終很有可能會被北府軍暴力壓制,甚至身死族滅;要么選擇順從,以此時此刻的配合,換取一個他日在江左官場大放異彩的機會。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br> 若能為官作宰,出將入相,誰會甘愿世世代代守著那幾百頃田地,做一個始終低人一等的富家翁呢? 謝瑾輕輕攥緊了手心:“阿回,吳姓世族驕橫已久,你就不怕他們危害徐州官場,毀了你在北府付出的一切努力嗎?” 可郗歸卻反問道:“我為什么要怕?既然預知了風險,那便小心防范便是,安有為此左右躊躇、裹足不前的道理?” 作為一個來自后世的穿越者,郗歸深刻地明白規訓的力量。 有力的皇權可以試圖鎮壓一切反叛者,但終究只能在□□上將其消滅。 規訓權則不同。 它通過紀律和制度來進行約束,將存在于其中的每一個個體,統統塑造成它想要的模樣。 固定的時間,固定的空間,固定的人群,以及固定的制度要求,這些東西一道作用,將位于其中的每一個人,都框定在一個具體的范圍界限之內。 再加上凝視、監視、考核等機制的共同作用,最終實現對每一個個體的改造。 而軍營與學校,恰恰就是兩個最能體現規訓權力的地方。 北府軍中持續了一年多的軍史教育與紀律改造,正是一種有意識的規訓。 而如今,郗歸打算以三吳學子為對象,在學校中開展另一種規訓,在安撫三吳世族的同時,培養出一批忠于她本人的政務人才。 她懷揣著這樣的想法,所以并不以謝瑾的擔憂為擔憂。 “人的思想總會在潛移默化之間產生變化,我會讓他們去徐州府學學習,去徐州官場歷練,隔開他們與其家族的密切聯系,讓其在不知不覺間,潛潤地接受新思想的影響?!?/br> “他們會逐漸改頭換面,會追求與其家族不同的東西。就算真有冥頑不靈的人存在——”郗歸緩緩搖了搖頭,“我不是說了嗎?成績優秀者才能去徐州郡縣進行為期一年的政務學習,歷事之后,再經過半年的學習與最終的考校之后,才能真正被授予官職?!?/br> “他們若固執己見,不肯改變,那就一直在府學中待著吧?!闭f到這里,郗歸輕笑了一聲,晃動著手中的茶盞,“不過,府學中的規訓是潛移默化的,能夠心智堅定且有意識地進行對抗的,終究只會是少數人。我相信,這聰明的少數人,是會懂得權衡利弊的?!?/br> “這太突然,也太大膽了?!敝x瑾為郗歸如此直白的陽謀而感到震撼,“阿回,你的步子邁得太大了,如此這般聳人聽聞的計劃,在你這里簡直層出不窮。你且緩一緩,好嗎?等時機更加成熟,等計劃更加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