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回響
晚上,許聽回到家中,放下手中的東西后,便跑到廚房里,站在水槽前查看花的情況?;ò€未綻放,窗外燈火通明,一點微風都感受不到,很寂靜??諝庵袥]有彌漫著炒菜的香味,櫥臺下沒有傳來食材腐敗的氣味,許聽垂下眼眸,手指輕輕撫摸著花瓣葉,感受它在手掌上的紋路,深吸了一口氣,沒有淚水,沒有難過。 花香四溢。 許聽拆開家里封存已久的干花—芍藥?!耙陨着c約同聲,故假借為結約也?!?,許久之前,許聽讀《毛詩傳箋通釋》時很是疑惑其含義,再讀《溱洧》時,恍然頓悟,鄭箋其言“其別則送女以勺藥,結恩情也?!?/br> 芍藥乃定情花。 還記得那時,許聽跑去問徐老師芍藥的氣味是什么樣的,她說,“芍藥分很多種,它的味道也有許多種,有些芍藥散發出清香,淡雅的香氣,有的芍藥的香味就較為濃郁。它既可以做藥材,也可以煲湯?!?/br> 停頓幾秒后,徐老師摸著許聽的腦袋沉重地說道;“聽聽,芍藥在古代呢,它是定情花,蘊意“情有獨鐘,難舍難分”。如果以后你遇到心儀的人,就送他芍藥。 聽聽,不要害怕別人的眼光,我們活在世上已經需要足夠多的勇氣了。表達情意不丟人,我們和別人沒有什么不同。人靠心臟活著,每個人都有。那里控制著我們的情感,那里也會傳達我們的心意。 做任何你會想念或讓你快樂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br> 許聽在半知半解中,點了點頭。 十五歲時,許聽知道了,芍藥,要送給心愛之人。 那年春天,徐老師將芍藥帶到許聽的眼前,眼睛里倒映著盛放的花朵,空氣彌漫著清香,芍藥花瓣潔白如雪,每朵花大概有五片花瓣,手感柔軟,很輕,像羽毛,應該很自由吧! 像是被羽毛掃過,許聽的眼睫毛頻繁地眨動著。 享受空氣中散發的味道,她喜歡花香,沒有苦澀的味道,它們短暫而耀眼,安撫著許聽安靜的人生。 【老師,它們允許被欣賞對嗎,它們耀眼到讓人無法忽視,五片花瓣開了,安靜地開了?!?/br> 許聽抬眼看向徐老師,眼里充滿期翼,她在等一滴露水,給予她肯定,讓她學會綻放。 徐老師面露微笑,神情肯定道;“聽聽,秀外慧中的你,毫不遜色于任何人?!?/br> 幾秒后,許聽聽到了一道溫柔而又有力量的聲音在空氣中散發;“聽聽,再飛得更高些吧,別害怕,我們整個學校里的人會托舉你的?!?/br> 她聽到了,堅定的肯定。 回到家中,許聽跑到陽臺上,拉起兩條線拴在陽臺兩邊,拿出家里的掛衣夾,選出飽滿的芍藥花朵,將花枝倒掛在陽臺上。許聽盤腿坐在陽臺上,從書包里拿出《傲慢與偏見》打開,將比較細小的芍藥夾在書頁里。 一陣微風吹過,樓下的小樹苗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長成了參天大樹,風樹中間劃開一道口子,半掛的圓月再次照到許聽身上,這次,她沒有低頭。 頭頂垂掛的花香縈繞著她,籠罩她全身,庇護著她。 書頁被風吹翻,細小的花朵將書頁死死壓住了,月光落在被翻動的那一頁,清晰的文字映入許聽的眼簾。 上面寫道; “我并不是一個浪漫的人,但我相信,真愛是存在的?!?/br> 手撫摸著干花抱在懷里,閉上雙眼,心跳聲在花瓣上回響了。 我們在確認被愛的同時,反復贊許自己勇氣可嘉。 清晨,許聽早早地就起床了,吃過早餐后,將小鋤頭和鐮刀放進背篼里,背起背兜準備上山。 秋季多風寒,也正是威靈仙和雞血藤生長的季節。胡奶奶上了年紀后,冷風一吹關節就痛,她經常出現屈伸不利,腳腿僵硬的情況,特別是在下雨天,關節疼得厲害。這么多年胡奶奶都是硬抗過來的,許聽為此很是心疼。 但,她沒有錢,無法帶胡奶奶去大醫院里看病,她除了通過賣廢品掙些小錢,便沒有其他途徑了。去干苦力活時,包工頭嫌她個頭太矮了,一看就沒什么力氣。 那天,許聽為了證明自己,便將一袋水泥抗在肩上,走了幾步后,重重地摔倒在地,水泥袋散了,她被驅趕出了工地。 她長期營養不良,很多重活干不來,她垂喪地回到家中,肩膀上的疼痛讓她感受到了,無能為力的痛苦。 拳頭無法握緊,咬咬牙也挺不過的難關,或許這就是難處。 去上學的路上,她在巷口里發現一家裁縫店,興奮地跑去詢問,被拒絕了,因為她不會說話,顧客也看不懂她的字。 無法溝通,成了許聽無法跨越的鴻溝。 她不甘心,跑去菜市場詢問高老板,他告訴許聽;“北路那個中藥鋪,有一個叫李勛的老中醫,你去問問他有沒有什么法子?!?/br> 許聽答謝過高老板之后,便一路飛奔跑到北路巷口里。老中醫告訴許聽,“有兩味草藥你上山去采,威靈仙和雞血藤,我待會將它們拿過來給你看,你照著取材?!?/br> 隨后扶了一下眼鏡,看向許聽,“你要是采對了,以后你就來店里給我采一些藥材當營生,怎么樣???” 許聽楞了幾秒后,雙腿立即跪在地上,朝老中醫磕了叁個頭。 老中醫神色頓了幾秒后,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點了點頭,摸了一下胡須,說了一句;“好孩子?!?/br> 山里的霧氣還沒褪去,許聽用鐮刀掃開阻擋的樹枝葉,抓著枝干往上爬,泥土有點滑,許聽的鞋底不防滑,走得異常艱難,汗水早已浸濕許聽的后背,晨間的露水滴到許聽的額頭上,順著臉頰流淌,將臉上的發絲打濕。許聽扎了一個低馬尾,此刻,發尾被水浸濕,垂落在她的脖子上。 許聽無瑕顧及自身的狼狽,只想趕緊找到藥材,再背些木柴到胡奶奶家。 正午時,陽光落入林間,斑駁的光影交錯在林中。許聽坐在石頭上,看向遠方,布谷鳥在樹林里嬉戲,背筐里裝滿了各種藥材。 她此刻覺得自己好像林中的樹。不需要語言系統,她有一雙眼睛,可以俯瞰整個叢林,或許有湖面出現。 她依舊浩然聳立在那,不用羨慕其他樹木擁有湖泊,她足夠高聳,雨總會落在地上,她的樹葉會承受雨水的澆灌。 或許還有動物出沒,鳥會棲息在她的枝頭上,松鼠會在樹上安家,林中一片祥和。 她會看到閃電,雷鳴,聽說還有雨后彩虹,懸掛在高空上,她總會觸摸到的。 或許,某天她也會消亡,在時間的縫隙里,從這片林中退離。 她慢慢閉上雙眼,享受這片刻的愜意時光,一滴汗水掉落在石頭上,發出“滴答”聲,響徹山谷,聲音越來越密集,雨瞬間傾盆而下。 許聽在雨中睜開雙眼,眼睫毛上垂掛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她并不理會,忽而抬起頭,看向空中,清秀的臉龐瞬間被鋪成湖泊。 她想,老天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 她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朝林中大聲喊道;“許聽” 模糊不清的聲響回蕩在山谷里,許聽再次開口,拼盡全力呼喊自己的名字,狂風呼嘯,林中樹木搖曳,鳥群似乎收到了許聽的呼喊,掙扎地狂叫著。 在這六十秒里,許聽的心臟跳動了九十下,她垂下眼眸,嘴角彎了彎。 此刻她確定,音量有九十分貝,那里有mama的心臟,她可以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