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節
軍醫背著藥囊,說道:“相國需換藥了!” “嗯!” 帳中,在軍醫的幫助下,霍峻解下大腿上的腥臭的巾帕,便見箭傷周圍紅腫,顏色非常深,顯然是傷口發炎了。 軍醫眉頭而皺,擔憂說道:“傷勢加重了!” “可有新藥可敷?”霍峻問道。 軍醫搖了搖頭,說道:“軍中無藥可治,且仆醫術不精。相國需回中原醫治,或許方能痊愈?!?/br> “盡力便可!” “諾!” 軍醫為霍峻敷上草藥,并用干凈的巾帕包扎上。 在忙活一番下,侍從前來回報,說道:“稟相國,祭臺已建完畢,功績已刻于碑上?!?/br> “善!” 霍峻在軍醫的攙扶下,走了約數百步,來到祭臺上。 “相國,《封北海銘》在此!” 蔣濟奉上巾帛,說道:“且銘文已刻于碑文之上,留立于山坡間?!?/br> “善!” 因大腿傷勢之故,霍峻忍著疼痛,獨自一人走上祭臺,開口宣讀巾帛上的內容。 “惟建興十一年夏四月,漢相國霍峻,與將軍蔣濟、魏延、丁奉、田豫、牽招等,理兵于朔方,統鷹揚之校,爰該六師,暨南單于、東胡烏桓,并騎萬五,出兵大漠?!?/br> “勒以精卒,臨以威神,玄甲耀目,朱旗絳天。遂陵敕勒,下白道,經磧鹵,絕大漠,二破胡庭,斬軻比能以釁鼓……” “遂逾余吾,跨姑衍,乘昭莫,躡舊胡之龍庭,壘胡尸為京觀。上承兩漢之功,光祖宗之玄靈;下以安固邊漠,恢拓境宇,振大漢之天聲。茲所謂一勞而久逸,暫費而永寧者也,遂至北海,鐫刊石碑,昭銘盛德?!?/br> “萬勝!” “萬勝!” “萬勝!” 隨著霍峻以昂揚的語氣讀完銘文內容,漢軍騎卒舉槊而高呼。 聽著漢軍將士的呼喊,霍峻駐步于山丘上,望著浩瀚的北海,心思隨之而飄揚。 驅兵平吳楚,三伐定天下;二度破胡庭,鐫功于北海。 自己立下如此顯赫功績,會被后人怎么評價呢? 蔣濟上前,恭賀道:“相國鐫刻北海,足以與封狼居胥、燕然勒石所比。畢其功于一役,非竇、霍所能比?!?/br> 凝望著浩瀚北海,霍峻忽然問道:“子通,你說數千年之后,北海能為漢界否?” 蔣濟愣了少許,笑道:“如后人勝舊人,北海必將為漢界。且后人掘土得碑,自當仰慕相國之神威?!?/br> “哈哈!” 霍峻摟住蔣濟的肩膀,大笑道:“不,當仰慕為季漢開國文武之威,無諸君無以定天下,更難以平大漠?!?/br> “呵呵!” “皆相國統帥之功?!?/br> 蔣濟捋須而笑,已是志得意滿。 自天下歸一以來,蔣濟便常有想起皖水,霍峻背水破強敵,而后被俘歸降。若無三十年前的那次投效,他絕無今下之盛,更別說與之鐫刻北海。 霍峻眺望北海良久,直到天色漸黑,才依依不舍離去。 次日,漢軍回師之際,霍峻傷勢惡化! 第769章 峻薨 霍峻大腿中箭,如放在中原不算什么難事,但若是在草原,其之情況不同。草原上的草藥稀少,隨軍奔襲的軍醫殺人之技強過治病之術。 在如此情況下,霍峻為銘記功勛,不惜長途跋涉,遠至北海。行軍艱苦,加上北海風冽,霍峻本因箭傷而虛弱的身子,在回程途中病情惡化。 隨著霍峻傷勢的加重,以至于難以下車,這讓漢軍將校愈發著急。但因條件技術限制,唯有先返程行軍,以求先到昭莫多,看留守營地的軍醫是否有醫治手段。 顧及霍峻傷勢,近千里的路途,漢軍多走了二日,直到四月中旬才回到昭莫多。 回到昭莫多營地,蔣濟招漢胡所有巫師、醫師為霍峻看病。 大帳內,霍峻躺在榻上,臉色慘白,額頭高熱。榻側有三名醫師與一名巫師為其看病,試圖找到方法去救霍峻。 “何如?” 見四人遲遲不說話,蔣濟有些著急,問道:“可有藥方救相國否?” 三名醫師面面相覷,隨后年長者搖了搖頭,說道:“稟蔣公,相國箭傷膿腫,因而高熱不退。今傷口僅憑軍中草藥,不足以醫治,需回中原?!?/br> 蔣濟頓時暴躁起來,罵道:“今在漠北,何來中原草藥,速想辦法?!?/br> 三名軍醫低頭不語,絞盡腦汁思索有限的醫學知識。 “你呢?” 見頭發花白的巫醫,在那來回觀察,蔣濟問道。 巫醫指著傷口,語氣甚是激動。不過其鮮卑語實在讓人聽不懂,需要由外人傳達。 “蔣公,巫醫言,箭簇上應有鐵銹,簇入骨rou,故導致傷口膿腫,繼而發熱。今欲救相國,或有一法。至于成與不成,難以分說,需由蒼天決定?!弊g者說道。 “何法?”蔣濟連忙問道。 譯者聽著巫醫的話,神情有些凝重,說道:“他言大腿難治,不如斷腿求生?!?/br> “斷腿?” 蔣濟頓時愣住,問道:“區區一箭傷,怎需斷腿才能救?” 譯者傳達了下話,這讓巫醫不得不耐心解釋一番。 “他言,有時刀、箭之傷深入骨rou,僅憑草藥難治,斷臂鋸腿反而簡單。以鋸腿之后,相國修養數月,多半可以康復?!弊g者說道。 蔣濟看向三名軍醫,問道:“是否如此?” “額~” 年長的軍醫遲疑片刻,說道:“斷腿求生為軍中常用之術,其言不無道理。僅是斷腿之術亦非萬全之法,不少有因此而亡者。如相國愿鋸腿,仆愿試之?!?/br> “子通!” 霍峻疼痛間,聽到鋸腿求生方案,伸手抓住蔣濟,說道:“不可!” 蔣濟揮了揮手,示意讓帳中之人退下。 坐到榻側,蔣濟關心問道:“鋸腿能得生,不知公以下如何?” 霍峻輕動嘴唇,說道:“無腿何以出行?” “但卻能生??!” 蔣濟試圖說服霍峻,說道:“此役之后,天下太平,相國無需出征。如能得生,則能享安樂,與妻兒團圓。相國何以舍生而求死?” 霍峻微嘆了口氣,說道:“大丈夫立世,無腿何以立?孤若斷腿求生,何以見滿朝諸公?” “行如殘廢,需人關照,非我之所愿也!” “相國!” 蔣濟欲說什么,卻被霍峻開口打斷。 “子通,孤橫行于世,不愿茍且得生。生不如死,不如死爾!”霍峻哀求說道。 霍峻驕縱行事一輩子,年輕時喜歡名利,中年收斂性格,晚年為國家而思。 今斷腿得生,內心驕傲的霍峻將如何去見朝堂諸公?屆時出行依仗別人,飽受外人的憐憫之情。 霍峻已能想到,外人談及他,開口非談功績,而是感嘆其斷腿。他無法忍受,更不想忍受。 “相國!” 聽著霍峻這般言語,蔣濟無奈長嘆。 “相國真不考慮嗎?”蔣濟內心糾結,問道。 “天欲讓孤生,孤當得生;如欲讓孤死,則壽盡矣!”霍峻惆悵說道:“孤橫行天下,平吳楚,伐中原,掃大漠。人生已無大憾,何需強求茍活!” 霍峻不可能不畏懼死亡,但有些東西在霍峻心里比死亡還重,那就是他個人的榮辱尊嚴。在失去個人尊嚴的情況下茍活,霍峻真的不愿接受。 “子通,明日班師回國!” 霍峻咳嗽幾下,說道:“孤若死,當還葬漢土,豈能葬胡鄉!” “諾!” 蔣濟眼眸泛紅,鼻翼發酸,忍不住想哭。 待蔣濟出帳之后,丁奉、田豫諸將圍繞過來,紛紛看著蔣濟。 面對眾人無聲的注視,蔣濟擦了下眼角的淚水,說道:“相國有令,明日班師回國?!?/br> “那相國病情嗎?”丁奉語氣激動,問道。 “醫者言,箭傷難治,不如斷腿求生,相國不允?!笔Y濟說道。 “可有勸過相國?”丁奉問道。蔣濟吸了下鼻子,穩住情緒,說道:“相國言,生不如死,不如死爾!” “什么!” 丁奉先是呆愣住,而后直接闖入軍帳,試圖勸霍峻回心轉意。然丁奉入帳半刻,便垂淚而出。 望著這一幕,田豫心中五味雜陳。 他雖與霍峻相處不多,一生中更多是敵人形象出現。但此番出塞以來,他真被霍峻折服。除了用兵如神外,霍峻更能以禮待人,以謙和待眾將,治下剛柔并濟。 況且霍峻為了畢其功于一役,今歲冒險出塞擊胡。其若病逝不單單是大漢的損失,更是天下華人的損失。 今見霍峻傷勢惡化難治,田豫怎么不會為之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