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節
第380章 北伐之議 且不論南漢北伐方略,暫論以南伐北為何那么難? 核心在于南方獨特且稀碎的地形,從南方大的地理單元來說有四川盆地,江漢平原,鄱陽湖與太湖平原,每個政權的誕生需要依附于這三大平原,常能以益州、荊州、揚州稱之。 然三州之中除了大的地理單元,也有各自稀碎的獨立單元,如漢中盆地、南陽盆地、鄱陽湖平原。這些地理單位之間,各有山脈隔絕,如武陵山脈,大巴山脈,大別山脈等。 如五代十國中,相較于統一的北方,而南方卻是有李唐、錢吳、王閩、馬楚等數個政權并立,這些與南方稀碎的地形有莫大關系。 真正整合南方的稀碎地形,往往是一條條流經不同平原的支流,最終注入滾滾東逝水的長江。舟舸水戰,決而分出勝負,進吞其余平原。 反觀北方,除了山西稀碎外,關中及西北地區具備獨立的地理單元,中原地區往往是贏家通吃,常能席卷中國。 北方廣袤的平原,與南方稀碎的平原,注定了二者在資源調配上有難易之分。南方依托稀碎的地理單元作戰,北方擁有廣袤的平原。在軍事作戰中,往往比的是誰能調集更多的資源。 透過南方的地理單元,再去分析以南伐北便能明白為什么以南伐北那么困難。 看似以南伐北,常是某個大的南方地理單元獨立北伐,與占據廣袤的中原作戰。即便短期能勝,擁有更多資源的北方常能反推回去,如桓溫伐前秦。 因而除非北方處于混亂之中,無法投入更多的資源,一般來說南方難以進據天下。如劉裕北伐及朱元璋北伐,則是趁著北方大亂,資源難以整合之際用兵。 了解完南北地理單元差異,再去閱讀龐統的中出襄樊之策,或是諸葛亮的經略巴蜀與東出江淮戰略,或許有不一樣的理解。 在霍峻眼中,二人的作戰方案都是以南伐北的可行方案。不論是進攻襄樊,亦或是取壽春,都是屬于撬動一點,帶動一面,瓦解全線,從而進取中原的戰略。 見龐統與諸葛亮在出兵方向上有糾紛,劉備望向了霍峻,問道:“仲邈有何所思?” 霍峻沉吟少許,說道:“襄樊地域狹窄,漢水非天塹,曹cao率軍南征,我軍與其針鋒相對,兩軍結營而戰,此非上策?!?/br> “江淮廣袤,淮水東流,時有上千里,舟舸穿梭江水。我軍以舟舸為馬,轉戰淮河之間,易如反掌,進則能取兗、豫,退則能守淮水,此兵家用武之地?!?/br> 你若問霍峻哪個方案最好,唯有根據曹魏的實際布置,做出針對性的布置,或許是最優解的方案。 今下霍峻并不看好出兵襄樊,要知道曹仁在襄樊六年,依托峴山、隆中等山勢地利修筑多座要塞。 若無天時相助,南漢將會在那上百里狹窄的襄樊區域之內,與北魏搶奪那一個個襄樊防線中的營壘,陷入噩夢般的填線作戰。 相反,劉備出兵江淮,壽春雖是堅固,但至少騰挪空間較大,畢竟壽春僅是位于淮水西北角,在廣袤的東北地區,有不少的發揮空間。 且從后世成功的經驗來看,不論是劉裕北伐,或是徐達伐元,大多是從青徐找到突破口。當然南漢北魏的狀況與這兩個案例的背景不一樣,但北伐總歸要努力嘗試。 頓了頓,霍峻為劉備分析,說道:“大王,壽春為中原之固,若壽春可得,大王可率舟舸入淮水,上策破壽春,兵向許昌,直指中原腹地;中策兵向徐州,舟舸入泗水,克下邳,走陸路至瑯琊,越峴山,席卷青徐,連通徐淮?!?/br> “下策,若難勝曹賊,可借舟舸之利,撤離江淮,固守合肥、六安。如此用兵,借用舟舸,糧草轉運,輜重不缺,進退有度,當從容不迫?!?/br> 自霍峻攻略合肥之后,魯肅、蔣濟經略江淮已有五六年之久,從長江入淮水最重要的邗溝與肥水運河皆被疏通,在江北開墾的荒田早已成為熟地。加之江淮背靠荊楚、江東,舟舸運送糧草,從江淮進軍已是可行。 “霍督兵者之言實乃高見,大王當可從之?!?/br> 諸葛亮持扇拱手,說道:“曹cao暴虐,前討徐州,屠民于泗水,家鄉子弟無不念父兄之恨,亡碑孤墳尤在。而大王不畏兵寡,救民于水火,能得人心?!?/br> “今大王趨兵入徐淮,百姓無不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獻糧出力以助王師。望大王深思明理,不可草率出兵?!?/br> 龐統敘述太過宏觀,而霍峻、諸葛亮卻能從戰術、民心上論述二者利弊,這讓劉備更傾向于從徐淮進軍。 其一,如霍峻所說,打襄樊容易陷入攻防戰。三、四萬的兵力,憑借地勢、營壘足夠榨干南漢的兵力。南漢能贏下漢中之戰,便是利用自己防守方的優勢。 其二,他在徐淮奮斗幾年,手下文武也多有徐淮人士,對于徐淮有不一樣的感情。 其三,諸葛亮從民心角度上的分析多有道理,攻打一個地方,當是打擊敵寇的薄弱處。 如今雖然距離曹cao屠殺徐州百姓已過去二十年,但不代表徐州百姓忘記了這件事。如諸葛亮所言‘亡碑孤墳尤在,家鄉子弟無不念父兄之恨?!裥牟豢刹挥?。 “大王!” 龐統想再說些什么,卻被劉備抬手打斷。 劉備可不似袁紹,寬而不斷,好謀而少決。作為出身北地的他,做了決定便不后悔,大不了繼續努力。 決斷一番,劉備捋著胡須,說道:“得聞諸卿高見,孤多有裨益。經略巴蜀,為長久之計,當緩緩圖之;兵出襄樊,則與曹cao針鋒相對,狹路而爭,此不利我南軍?!?/br> “兵進淮水,地形寬闊,利于機動,淮水運糧便捷。今孤深思之后,此戰可出兵徐淮,乘舟過肥水,通邗溝,北伐壽春,兵入下邳?!?/br> 襄樊之戰,注定是狹路相逢的rou搏戰。南方雖被劉備整合起來,也建立起四萬中軍,但不代表劉備就有硬實力與曹cao列陣廝殺,強啃城池營壘。彼時即便勝了,南漢軍力也多半枯竭。 “大王英明!”眾人拱手應和。 龐統見劉備已是堅定決心,情緒略有低沉,但也拱手認同劉備的決定。 “大王既是出主力向壽春,不知江陵、漢中二部,當如何安排?”法正問道。 劉備思慮少許,說道:“孝直言漢中可出兵關中,以驚關西兵馬,孤深以為然。今且讓翼德為主將,伯言為副將,興霸留守漢中,出巴蜀之兵二萬,以為佯軍。何如?” “大王,上庸申氏兵馬不可不用,可抽數千兵馬,令其從征?!狈ㄕㄗh道。 “善!” 劉備微微頷首,說道:“至于江北,讓云長領江陵兵馬,督江夏一軍,觀形勢而進,務必以保衛武漢為上?!?/br> 既是北伐徐淮,中路的南郡、江夏二軍則不能輕舉妄動,劉備交由關羽統領,則是讓關羽機動行事。 “明歲春時,孤興兵十萬出征,孝直、士元為參,子龍、漢升、叔至督中軍四萬,責命江左、江淮出兵六萬隨征?!?/br> 劉備從榻上起身,吩咐說道:“出征之后,由孔明留守武漢,總理國中朝政。太子監國,督促其好生學習?!?/br> “諾!” 第381章 相面摸骨 兵者有言,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自秋時決意用兵,揚、荊二州各郡紛紛領命,將今歲所收的賦稅轉運至江北沿岸,水師數千艘舟舸云集而動。 十萬人軍士的軍需物資可非小數目,如糧草來說,以一人月食兩石為均量,十萬人則月食二十萬石。若算上數千匹戰馬,以及軍隊里的消耗,則每月不少于二十三萬石。 按照行軍計劃來說,凡大軍出征需儲備一月左右的糧草,備三月之糧。四月之糧,則為九十二萬石,且還不算油、rou、菜疏等物。 同時南方多河流,可以憑借舟舸水流運輸,一艘船可運少則可運數百石,多則可運成千上萬石。而船上人手卻僅需十余人,或是數十人,較北方的牛馬運輸便捷許多。 以上軍需輜重之物多有諸葛亮這幾年以來的提前儲備,不至于倉促而戰,從而出現邊轉運,邊籌糧的尷尬現象。 整個冬季,長江水上的舟舸絡繹不絕,多匯集于廣陵郡的江都。而負責十萬大軍物資籌備之人,劉備委任顧雍出任協調,鄧方率丹陽之眾配合。 江水上舟舸絡繹不絕,即將出征的將士趁著這個時間,多與家人團聚,或是收拾行李。眾人如此,霍峻也不例外。 得聞霍峻出征,步練師心神不寧,問道:“夫君可是明歲出征江淮?” “正是!” 霍峻放下手中的竹簡,問道:“夫人何故如此神色?” 步練師撫裙屈膝而坐,憂慮說道:“國中有術士趙述言,明歲或是大兇之年,妾因此而憂?!保ㄗ?) 霍峻不以為然,說道:“術士之語豈能信服?自中漢末世以來,無歲可言安寧。明歲起兵戈,自是不太平之歲?!?/br> 步練師握著霍峻的手,說道:“術士之語雖不能信,但妾不敢不為夫君而憂?!?/br> 霍峻微微蹙眉,說道:“天下之事非術士可算,明歲大兇或在中國爾!” 說著,霍峻緊握步練師的柔荑,笑道:“為夫征戰十余年,未嘗敗績。今時出征,為夫已有萬全之策,即便不勝,亦不能敗?!?/br> 霍峻為徐州刺史,拜前將軍,任中監軍,自然要隨軍從征。劉備將禁軍四萬人,霍峻領三萬軍士,魯肅、鄧方等將各有統軍。 聞霍峻這般勸慰,步練師心神稍寧,說道:“夫君,武漢城中有善面相者,其為鄭嫗,江東菰城人,其多受江左士人推崇。妾以為可招鄭嫗入府,為夫君相面,以求神靈庇佑,何如?” 霍峻多有不愿,但見步練師如此堅持,笑道:“一切以夫人所言為主?!?/br> “善!” 望著步練師的背影,霍峻也不禁多疑起來。 隨著穿越多年記憶模糊,加之自己前世不細知事件詳情,霍峻僅知自己中年早逝,約是在劉備打下益州,自己出任梓潼太守之時。按原歷史來看,自己病逝莫非就這幾年? 可自己如今身體健壯,按常理而言,除非隱藏先天性疾病,或是惡性腫瘤,自己不太可能早逝。 唯一的可能多半是患病,又因漢代落后的醫療技術導致自己去世。 “多喝熱水,不吃生魚片,注意衛生,應該是無事?!?/br> 霍峻念叨幾下,自我排解不安的感覺。 為了以防寄生蟲病,霍峻不僅不吃生魚片,也少吃野味,強身健體,生怕這些病毒傳染到自己身上。 自我排解少頃,霍峻則投入撰寫兵書上。 經過多年的撰寫,霍峻的兵書已寫到第一卷《軍國》的末篇。軍國的末篇以南北地理版圖為基準,引用春秋自秦漢以來的戰例,從宏觀角度去闡述地理區域的戰略意義。 這個的工程量不可謂不大,不僅要講述戰事經過,還要從講述地理單元的重要性。然若是能成,霍峻必在兵家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根據《史記》上的內容,霍峻正在論述東三郡地理位置的重要性。 東三郡較其余地理單元而言,并沒那么重要,且多是山地,寡有人居住,以至于少有史書談論,甚至爆發的戰事也少。 霍峻唯有引用秦與楚之間爆發的漢中之戰,而這個漢中非是漢中盆地的漢中,而是上庸、西城東三郡之地。從秦奪東三郡,到結合白起發動的鄢郢之戰,去洋洋灑灑論述東三郡之于襄樊的重要性。 當霍峻論述完東三郡,時間已到下午,步練師口中的善相面的鄭嫗拄著拐杖,在侍女的攙扶下,已至府上。 為了讓步練師安心,同時霍峻也抱著好奇心,放下手中的事務去見鄭嫗。 鄭嫗,年有七旬左右,雙目失明,身形削瘦,拄著拐杖,在侍女的攙扶下行入大堂,進而坐在席上。 “夫君!” 步練師坐到霍峻身側,低聲說道:“這便是鄭相師,糜王后曾攜太子暗中見之,鄭相師相太子有帝王之像?!?/br> 鄭嫗雖雙目失明,但耳朵甚是靈敏,笑道:“夫人過譽了,老嫗僅知點相面之學,不敢自稱相師?!?/br> 霍峻上揚嘴角,說道:“鄭相師,可有面過我家夫人?” “君侯夫人?” 鄭嫗臉上的笑容停滯了下,沉吟說道:“夫人面相貴不可言?!?/br> “貴不可言?” 聞言,霍峻微微凝眉,這貴不可言,其中含義甚多。莫非是指步練師…… 沉默良久,霍峻問道:“相師何以為峻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