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
午時初過,王平從山頭沿著山坡奔跑而下,行至半山腰,說道:“將軍,夏侯淵率部殺來,將至漢山腳下?!?/br> 霍峻從石巖上站起來,俯視山下,卻是能見遠方黑壓壓的一片軍隊,步卒恍如蟻聚,騎卒恍如游魚。隊列中矛戟如林高舉,旌旗蔽日,聲勢頗是浩大。 “夏侯淵?” 霍峻淡淡而笑,就是不知夏侯淵如果知道他出現在這座山上,會有什么神情? 是驚恐,還是驚嚇? 驚喜怕是不會有了! 手搭在劍柄上,霍峻吩咐說道:“子均按計劃行事!” “諾!” 王平嚴肅著臉,拱手應道。 對于眼前這位‘將軍’,王平追隨多日似乎有所察覺其真實身份。然越是知道將軍的身份,王平愈發嚴肅恭敬,凡軍中之事親力親為,生怕出了差錯,惹怒了將軍。 順著狹窄的山道趨步下行,王平沿著招呼賨人士卒于山林間備戰。 此時曹軍游騎已至漢山山腳,得見蠻夷模樣打扮的南卒放棄被他們裹挾走的百姓,往山上惶恐奔走。同時山上也有幾名百姓,趁機從山上逃了下來。 游騎抓了幾個了解細情的百姓,詳細詢問清楚后,帶著他們去見夏侯淵。其余游騎散開繞巡漢山,觀望漢山上的南軍動向。 “將軍!” 斥候策馬行至夏侯淵跟前,匯報說道:“我軍俘獲逃亡百姓,其被南賊強掠上山,修筑工事。其眾趁局勢混亂,方才從山上跑了下來?!?/br> 夏侯淵揮了揮馬鞭,問道:“今山上情況如何?” 百姓顫顫巍巍,說道:“啟稟將軍,山上應有數千人,其中大半是蠻人,欲修筑工事,礙人手不齊,故下山掠民?!?/br> 夏侯淵瞇著眼眺望漢山,問道:“可知山上軍士甲胄器械糧草如何?” 百姓深思良久,說道:“啟稟將軍,蠻人多是無甲,多持弓矛為兵。漢人軍士有披甲,或皮甲、或鐵甲。其中他們所攜糧草不少,似乎可食頗久?!?/br> “上山道路險峻何如?”夏侯淵問道。 百姓說道:“從西、北二面上山緩,東面臨山丘坡勢較陡?!?/br> “可還知其余軍情否?” 百姓要搖了搖頭,表示他只知道這么多! 夏侯淵揮手示意放走這個百姓,說道:“敵寇兵寡,募蠻夷為卒。但身臨險境,蠻夷又豈能為南賊效死力乎!” 趙昂挽住韁繩,說道:“將軍,今兵至漢山,不知有何方略?” 夏侯淵沉吟少許,說道:“黃忠以蠻人為驅,蠻人寡有軍紀,貪生畏死,不利則退,兵順則進。今若遣精銳攻山,潰其軍心,或許能破敵取勝?!?/br> 說著,夏侯淵指向北坡,說道:“蠻人多守北坡,今當佯攻西坡,實攻北坡。待北坡被破,漢山可下矣!” 趙昂略有憂慮,說道:“巴中蠻夷多是賨人,賨人勇武善戰,攻北坡怕非明智之舉。將軍何不如于山下修筑鹿角,與敵對峙。待朱將軍破敵取勝,再回援攻山勝敵?!?/br> 夏侯淵搖了搖頭,說道:“成固之中,有南軍五千人。事急之下,恐會來援。且修繕鹿角,敵軍安會坐視不理?今當趁敵軍立足未穩之際,發精銳登山攻之,斬將奪山?!?/br> “至于賨人,其比羌人又是如何?” 說著,夏侯淵臉色微沉下來,說道:“某帳下兵卒精銳,若短兵相接,必非我軍之對手,當不足為懼?!?/br> 賨人善戰,但比羌人如何? 隴西的羌人見到他都要打哆嗦,賨人又何需畏懼? 一旦賨人與曹卒正面接戰,失敗的必然是賨人。 當然這與夏侯淵打仗風格有關,宜兵貴神速,今黃忠以蠻漢雜兵守山,又是疲憊,這不敢攻山,這不是他的風格。 奪取漢山,斬殺黃忠,全殲白毦軍。將黃忠首級及那百毦軍旗扔到沔陽、成固二城下,陸遜、宗預二人必然歸降。 趙昂持鞭拱手,說道:“既是如此,昂請命督戰,將軍率軍于山腳接應!” 夏侯淵沉吟少許,說道:“可從偉章之語,某率軍士于山腳接應?!?/br> “諾!” 待趙昂領一隊人馬走,從吏問道:“將軍于山腳接應,當修繕鹿角否?” “鹿角豈能不修?” 夏侯淵沉聲說道:“我軍今雖攻山,但不知勝負如何。以免兵敗,當修繕鹿角,以接應山上軍士?!?/br> “諾!” 第336章 漢山斬夏侯 《六韜·豹韜》:“林戰之法:率吾矛戟,相與為伍;林間木疏,以騎為輔,戰車居前,見便則戰,不見便則止?!?/br> “嗚!” 在渾厚的鼓聲中,曹軍軍士聞聲而動,緣山進攻。其部隊以什伍為單位,以弓弩手為表,矛盾手為里。 漢山樹木茂盛,多林木、山石,曹軍士卒沿著山道緩慢前進,互相掩護著。弓弩手警惕周圍山林,隨時準備將手中的箭矢射出。 數千人隊伍在山腳列陣看似密布嚇人,但入了漢山則被山林所吞,被樹木、山道切割,變得稀碎,難以發揮軍陣之威。 隨著曹軍軍士不斷涌入山林,視線所及間,山林間有眾多人影若隱若現,其以木板為楯,身襲麻布,手持弓弩,口中吆喝著什么不知名的詞語。 “在那!” 曹軍校尉李質手指賨人,高聲呼喊,示意弓弩手朝那射擊。 然不待他說完話,賨卒于林間四散而走,即便背負著板楯,奔走速度卻絲毫不慢,陡峭難行的山道,對于他們而言如履平地。奔走間,賨卒于山林穿梭,還能將箭矢精準射出。 “嗖嗖!” 百余根箭矢穿過樹木,射向緣山而攻的曹軍士卒。今下這些曹軍士卒依托樹木稀疏分布,并不密集,且多有盾牌、皮甲遮擋,仍被這些箭矢射中。 “??!” 一根箭矢正中曹軍弩手的咽喉,弩手丟棄勁弩,雙手捂著脖子,guntang的鮮血不斷從沾濕他的手中噴涌而出。漸漸失去力氣,就地倒在地上,不甘心地閉上了眼。 “追!” 李質腦袋從樹木后探出,見賨人逃離,示意軍士追擊。追擊在前的弓弩手時不時停下射箭,賨人也時不時回射一箭,整個林間充斥滿箭矢的破空聲。 賨人步卒于山林間奔走,他們之中或一邊奔跑,一邊張弓向下方射箭;或是遇見險阻,背負牟弩,騰出雙手攀援山壁,登山壁射擊。 曹軍軍士在山道后疾沖,向上的斜坡沒有將賨人的力氣消耗,反而將曹軍步卒的體力迅速消耗完,這導致曹軍步卒不得不每隔一段都稍許停頓。 然在曹軍步卒休息時,那些之前逃散的賨人不知從何處,用那高亢的聲音呼喊來同族人,幾百人依托山道邊緣的山石亂箭攢射,沖在最前的步卒應弦而倒,發出慘叫,死傷慘重,紛紛尋找掩體。 夏侯淵說得不錯,若讓賨人與曹軍士卒正面硬碰硬作戰,自是打不過。然賨人若是揚長避短,利用善于林間奔走的優勢,依托山勢,搭配弓弩箭矢,容易將那些曹軍士卒拖垮,甚至給他們造成重創。 山林音訊傳遞不便,霍峻先讓少量賨人誘曹軍步卒沖山,進而利用山勢消耗敵軍的體力,反而讓善射的賨人遏守險要,以弓弩射之。 密集的箭矢下,射得曹軍士卒不敢抬頭,那些賨人擅長林間作戰,哪會像戰場上的弓箭手行事,更多是射幾箭,然后更換地方,以免讓曹軍士卒注意到自己。 曹軍弓弩手常是剛找到賨人弓弩手的身影,欲搭弓上箭時,賨人便更換地方,讓他們需要重新尋找敵人。 而且這些賨人步卒多是精銳,剽悍驍勇,善于弩射,不敢言百發百中,但卻是十矢能中五六。曹軍弓弩手既不習慣林戰,又是登山而戰,處于劣勢,幾乎是被賨人弩手壓制住。 就在此時,王平率數百名賨人善戰勇士,持盾握矛,于山坳中殺出,忽然發起突然襲擊。 “殺!” “嗚嗚!” 數百名精壯的賨人,在王平的率領下,前排勇士昂身以高歌,后列軍士擊銅鼓以壯氣,順著山勢猛地沖殺下來。 王平跳過溝壑,一矛戳死弩手,又用板楯擋開來矛,手中的長矛一翻從板楯下方刺透曹軍的腹部。趁著敵寇不備之際,王平身先士卒,斬殺兩名曹軍。 緊接著,數百名賨兵也都跟上來,在曹軍人群中大砍大殺。這些賨兵毫無疑問是王平從精銳中精選出的豪勇之士。曹軍在躲避上方射下的箭矢,又分布于山林間,難以結陣防御,因而在瞬息間,被殺得死傷慘重。 登山曹軍多是精銳,前排輕兵開道,后排重兵壓陣。輕兵猝不及防下,賨人追得下山逃竄,哪敢轉身應戰。賨人在奔走間,又在王平的呼喊下聚成緊密的隊列,把曹軍士卒往山道的下方趕去。 古來兩軍作戰,多以勇武敢戰為長,凡被勇武者打出優勢,甚是容易形成連鎖反應。今時的北坡上的局勢已不由曹軍掌控,而是漸被賨人所掌握。 但登山進攻的曹軍終究是精銳,縱然遭到襲擊,前方軍士膽怯畏戰而走,后方軍士多在大聲呼喊,聚在李質的身側,試圖結陣,以長矛御敵。 然賨人畏懼否?自是不畏。 王平似乎早有預料,招呼部下閃開,人群避讓間,十幾名賨人抬著剛砍伐下來的樹木充當滾木。 “放!” 轟轟! 四、五根滾木順著崎嶇的山坡,滾了下去。那些之前逃竄的曹軍聽到滾木聲,愈發加快逃竄的腳步;結陣的曹軍步卒,四散而開,試圖躲避滾木。 趁著此時,王平借著下山的沖擊力,撞翻曹軍步卒,然后揮舞長矛,左右突刺,刺傷刺傷幾人。 賨人沖殺而下,驅趕曹軍敗卒,借著下山的加速,利用手中的虎紋板楯迎戰曹軍步卒。重兵多有披甲,今是與賨人尚能鏖戰。 在山林間狹小的空間內,賨人與曹軍捉對廝殺,刀矛碰撞的鏗鏘聲,賨人高揚的喊聲,在起伏的漢山間回蕩不休。 下個瞬間,之前于射箭的賨人唱著歌,分別從左右山道夾擊而曹軍步卒,箭矢飛射,破空聲四起。 一名賨人手持牟弩,扣動弩擊,涂抹毒藥的弩箭徑直射中身披鐵甲的曹軍步卒。 “哼!” 中箭的甲士冷哼一聲,卻不在意。甲胄對弩矢防護很好,弩箭僅射透甲胄,刺傷肌rou,不會造成重創。 但人群里的一句話,卻讓甲士嚇得魂飛魄散,說道:“賨人弩矢多涂有劇毒,當多加小心?!?/br> 甲士失神低頭一看,卻見弩矢涂抹了一層發黑的油汁。不知為何他的腦袋還是發暈,腳步踉蹌。 失神之際,敵寇一矛戳翻了他,不待毒發,他就死于漢山之上。 有心人的一聲提醒,徹底嚇壞了那些披甲的曹軍步卒,他們分心懷疑自己所中的箭矢是否有毒;那些沒中箭的曹軍步卒,畏懼林間持牟弩的賨人。 曹軍人心混亂,賨人反而越戰越猛,在歌聲、鼓聲中,他們的血氣愈發膨張,仿佛加持了振奮buff。 這便是賨人的作戰風格,前歌后舞,沖鋒陷陣,天性嗜勇。 武王伐紂時,充為先鋒,大破商軍;秦取巴蜀,慕賨人之勇,免其賦稅,不以秦法治之。 太祖劉邦興于漢中,發賨人為兵,及平天下。劉邦免賨人七姓賦稅,余賨人歲繳四十錢;及入后漢末年,天下紛亂,賨人南征北戰,羌人呼為‘神兵’,南蠻見虎紋則畏。 如今之時,曹軍已完全處于劣勢之下,羌兵似乎想起了出心中的夢魘,開始畏戰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