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漢大司馬 第6節
經過初步了解后,霍峻對荊州勢力進一步的認知,除了北方士人、襄陽大族、劉表親族三股勢力外,其中荊州還存在一股依附于劉表的勢力,即長公子劉琦。 劉琦的班底也是簡單,多是以自家親族為核心,還有少數北方士人依附,當下與襄陽蔡氏形同水火,矛盾頻發。 劉琦之所以會和襄陽蔡氏發生矛盾,還是與劉表娶蔡氏為妻有關。劉琦對后母不感冒,后母也不喜歡劉琦。因個人喜好,從而牽連到政治角斗上。 而霍峻眼前的王凱便是劉琦身邊的小團體的核心人物之一,他娶了劉表的女兒,劉琦的同母親妹為妻,身份上是劉琦的妹夫。 當時劉表是想把女兒嫁給王粲,但由于王粲長得實在寒磣,轉而把女兒嫁給帥氣的族兄王凱。王粲平時笑呵呵,暗地里沒少和霍峻吐槽過王凱除了臉就一無是處,也吐槽過劉表識人不明。 至于劉琮,此時還沒摻合到劉琦與蔡氏的斗爭當中,但過不了多久,等劉琮娶了蔡氏女為妻,恐怕他就會成為蔡氏打壓劉琦的棋子。 正當王凱與霍峻相談甚歡之時,劉備也終于到場。 “左將軍豫州牧到!”侍從喊道。 伊籍起身出迎,眾人也隨同起身,拱手問候道:“余等見過劉豫州!” “備見過諸君!” 劉備態度謙和,面帶笑容,向眾人問候,不見有任何的架子,讓人感到舒適。 伊籍引著劉備上座,一路走過眾賓客席位,每過一席便向劉備介紹賓客姓名,劉備也一一問候。 “枝江霍峻,霍仲邈!”行至霍峻身前,伊籍介紹道。 “峻見過劉豫州!”霍峻拱手道。 劉備一早就望見身姿挺拔的霍峻,當下靠近又是一番審視打量,見眼前之人容貌周正,儀態有度,目光炯炯,英氣勃發,心生幾分好感,回道:“霍君安好!” 待到劉備入座,宴會也正式開始。眾人紛紛把酒言歡,觥籌交錯間,或投壺為趣,或彈劍而歌。一時之間,好不歡樂。 作為主人的伊籍此時卻是主動當起了僚機,把宴會主導權交給了劉備。常年走南闖北,為諸侯座上賓的劉備展現出驚人的魅力和過人的社交能力,迅速成為宴會的中心。 此時,平日里一向喜歡作秀的王粲反倒沉寂下來,端著酒杯仔細打量著劉備,顯然是昨日霍峻的那番話,讓王粲對劉備起了好奇之心。 就在劉備與眾人談及北方見聞時,王粲停下酒杯,拱手問道:“敢問劉使君,昔曹公征徐州時,陶恭祖請使君相救。使君不懼曹公勢大,以寡弱之兵奔赴救之,乃是何故?” 聞言,握著酒樽的劉備面露追憶之色,說道:“備出身寒微,曉百姓疾苦。曹cao殘暴無道,依仗虎狼之兵,進犯徐州。所過之處雞犬不鳴,浮尸數里,白骨露野,泗水不流。備雖兵弱將寡,但又豈能坐視百姓慘遭屠戮?!?/br> “且陶恭祖不以備兵寡勢弱,遣使相求,備又豈敢不往!” 劉備真切的語言令在坐眾人皆身有體會,他們這些北方士人不就因中原戰亂,為避兵戈動亂,不得已舍棄家鄉基業,千里迢迢跑到荊州。 王粲早已動容,遂舉起酒樽,道:“劉使君真乃英豪之士,以弱抗暴,兼得仁義之心,粲敬服之!” “仲宣,請!”劉備回敬酒道。 落座后,王粲看向霍峻,感嘆說道:“劉豫州雖是落魄,但豪杰之風不改,當如仲邈所言,劉使君若遇風云,當可縱橫四海?!?/br> 霍峻低頭笑了笑,正欲說話時,卻聽見伊籍問道:“數日前,我等曾與仲邈小聚,談及西川,仲邈篤定劉益州難平張魯,彼時未聞其故,不知今日可否道其緣由?” 霍峻抬頭,只見四周的目光迅速匯集過來,余光中更瞥見劉備懷著好奇之色看向自己。遂拱手說道:“既然如此,峻且推演一二?!?/br> “張魯之據漢中,乃依蜀道之險要,更兼挾鬼道,襲張修教法,可謂根基已成。若其自保,只需斂兵守險,斷絕蜀道,自可立于不敗之地?!?/br> 霍峻環視眾人,沉聲道:“反觀益州,主君暗弱,諸臣內斗,將校驕橫,由來已久。趙韙之徒,尚敢反叛于內,又如何能破外張魯乎!” 聽著霍峻的理由,眾人紛紛點頭認同。而劉備亦有動容之色,不同于席上眾人只知紙上談兵,他可是縱橫天下十余年,起起落落中成長起來的梟雄,他對霍峻的言語稍加思索,便已了然。 別看霍峻的斷論只有短短的百余字,實際上已經從多方面分析了劉張之爭的內外原因。 如‘蜀道之險要’表明了張魯在地理上占據了險要,‘兼挾鬼道’表明張魯在漢中上得到了人心。在張魯根基已成的情況下,趙韙的反叛于內,更加說明了劉璋的難以服眾。 張魯一方擁有地利、人和之優,劉璋一方不僅沒了地利,反而喪失了自身的人和。故張魯大概率能夠割據成功。 劉備舉起酒樽,目示伊籍,伊籍又發聲問道:“仲邈善斷大勢,不知中原局勢如何?可否試言一二?!?/br> 霍峻踱步一二,拱手道:“不敢,某斗膽妄言一二,若有謬誤之處,望諸君勿怪?!?/br> “請!” “中原之事,決于袁曹二人。官渡、倉亭兩戰,袁本初皆敗,今下曹孟德雖力竭回師,但河北動蕩,多有反叛。袁強曹弱已然易勢,曹孟德吞并河北,統一中原,已成定局?!?/br> “如此,曹公將何時一統中原耶?”有人問道。 霍峻稍加思索,說道:“至于何時統一中原,或許五載,亦或三載,皆未可知也?!?/br> 霍峻穿越到漢末,憑借著自己讀過《三國志》了解局勢的變化,加上戰役等重大事件的發生,大體上能夠知道具體局勢走向。 官渡之戰的發生是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倉亭之戰發生在建安六年,而如今劉備到了荊州。按照劉備在新野呆了六七年的時間推算,所熟知的赤壁之戰大概發生在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左右。 也就是說在袁紹大敗后,曹cao平定河北實際上花費了五六年之久,等到劉表病故才會南下。 劉備眉頭緊皺,問道:“今下,若備與劉荊州北伐中原,可有所為?” 霍峻斟酌片刻,說道:“如今袁本初數敗,河北震蕩,而曹孟德雖勝,然亦損耗巨大,如今正斂兵修養,若欲襄助袁氏,此時北伐,可謂良機也?!?/br> 劉備聞言,眉頭稍緩,俄而又緊促起來,是的,霍峻沒有給他答案,僅是表明現在北伐是幫助袁紹的好時機。 “若真舉兵,先生以為勝負如何?”劉備追問道。 霍峻意味深長地看著劉備,拱手說道:“峻非神人,又豈能料勝負如何!況兵者,國之大事,勝敗多因,豈能妄加斷論。只是峻以為劉荊州北伐可改大局,但劉使君北伐非明智之舉?!?/br> “用兵草草,難改大局?!?/br> 此語一出,廳堂內安靜了下來?;艟@番話似乎在打臉劉備,劉表從來沒有領過兵,其北伐能改變大局。而劉備世之豪杰,征戰半生,北伐居然難改大局,這不是隱晦地告訴眾人,霍峻不看好劉備領兵北伐嘛! 劉備看似神情鎮定,然而手卻緊捏著酒樽,顯然他對霍峻這番言語有些生氣。但細品之余,又感覺霍峻好似話里有話。 王粲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上前扶住霍峻,說道:“仲邈不勝酒力,醉也!” 伊籍亦是安慰說道:“玄德公,仲邈或許酒醉,言語有失,請勿見怪!” 劉備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應和道:“仲邈醉也!” 隨著霍峻這番言語,歡樂的氣氛消散,宴會上的眾人也沒了宴飲之心,陸續告辭離場。 回程的車上,王粲滿是不解,問道:“仲邈既欲結交劉豫州,怎可說出那番言語,豈不是將惹劉豫州不悅?!?/br> 看著對劉備生出好感的王粲,霍峻笑了幾下,說道:“仲宣可知追求佳人之妙?” “追求佳人之妙?”王粲一臉茫然,他人長得丑,如果不是包辦婚姻,估計連女生都不好追,他怎么會知道追女孩子的要領。 霍峻活動身體,解答說道:“佳人,人人皆欲求之。然得其心者少,其妙在于吸引而非追求,方是精髓之道。讓其求而不得,心如撓癢,彼時青睞交好,則會受其尊崇?!?/br> 霍峻在前世也追過女孩子,深知在男女之事上人性的弱點。對于漂亮的女孩子他們不缺人喜歡,要讓她們喜歡上你,重點在于吸引對方。 在這過程中,逗她笑,逗她哭,引起她情緒上的波動,這樣她的心就會記著你。同時在二人確定男女關系上時,不要著急表白,等到水到渠成,女生著急的時候,男生再表白,會讓女生更具有安全感。 以佳人比作君臣關系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在三顧茅廬中,諸葛亮利用他的技巧,讓劉備求而不得,便是如此之意。 王粲恍然大悟,說道:“仲邈之語,正合詩經《漢廣》所言。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br> 霍峻與王粲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念道:“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br> 王粲大笑幾聲,感嘆說道:“仲邈不愧是得《毛詩》之妙,以佳人喻主君。就是不知這劉使君能否如仲邈之意?!?/br> 霍峻頗有自信的說道:“劉使君若無此容人之量,則非峻之明主也!” 第9章 夜訪 王粲所誦的《廣漢》一詩,乃是出自《國風·周南》。其《周南》所收大抵為今陜西、河南、湖北之交的民歌,而《廣漢》的內容便是出自漢江流域的故事。 其大意如下,樵夫重情漢江上的一名女子,卻求而不得之事。詩句中除了傾吐男子相思的愁緒,還發誓如果那女子嫁給自己,自己則會全心全意待她。 或許讓文青之人讀來,感覺‘企慕情境’濃重,有浪漫之美。但在后世的霍峻眼中,這男純純就是舔狗。其企慕不就是可望而不可即,心向往之,卻身不能至。 用企慕之情來比君臣關系的話,也是常見。曹cao不就是求不得關羽,其如舔狗般念著關羽的忠義情分。 諸葛亮與劉備關系上,經過拉扯后,劉備待諸葛亮如魚水之情,可是引得關羽、張飛吃味。 今換到霍峻身上,為了讓劉備對自己推崇,亦可使用些許的小手段。讓其求而不得,寤寐思服,得到后又是視若珍寶。 宴會散后,劉備、伊籍端坐在側堂交談。 劉備對霍峻的論斷仍耿耿于懷,說道:“霍仲邈雖言善斷大勢,然備縱橫天下十余載,雖困于一時,他豈能以用兵草草辱我!以某觀之,彼不過一狂士耳,豈可稱為荊楚上士?!?/br> 對于劉備的不爽,伊籍略有尷尬,畢竟是他將霍峻引薦給劉備的。如今霍峻惹到了劉備,自然也需他替霍峻回護一二。 沉吟少許,伊籍說道:“籍以為仲邈謙謙君子,絕非無端生事之輩,且今日宴上飲酒不少,當是醉也?!?/br> “醉言?” 劉備皺著眉毛,念叨幾句。實際上他并非心胸狹隘之人,而是他即將出兵北伐,卻有人當面說他能力不行,這讓他怎么會不介意呢! 在旁陪坐的趙云,此刻也進言道:“啟稟主公,云以為那霍郎君恐怕并非醉言,而是有言外之意?!?/br> “言外之意?” 劉備扭頭看向了趙云,繼而回想起宴會上發生的事。 “正是?!?/br> 趙云也回憶著宴會上霍峻的表現,說道:“那霍郎君論及談劉張之爭時,其神采飛揚,言語流暢。但言及中原局勢與北伐之事,言語卻多有斟酌,當有深意?!?/br> 身為劉備的護衛,趙云在宴會上并沒有入座,而是在角落中觀察著眾人的舉動。作為局外人的他,似乎看得比劉備、伊籍二人更透。 說著,趙云放緩語速,逐句分析說道:“時主公問‘與劉荊州共舉北伐,勝負如何’,而霍郎君幾番遲疑,只言‘荊州北伐可改大局,使君用兵非明智之舉’。似乎不是言北伐之事,亦非答兵家勝負,而是論劉荊州與主公也?!?/br> 聽著趙云的解答,伊籍似乎也恍然大悟,說道:“初見仲邈之時,籍曾問劉荊州如何。然仲邈卻閉口不談劉荊州,似有鄙意也,如今卻曰劉荊州可改天下大局,當是蹊蹺?!?/br> 眼見劉備神色放緩,趙云又道:“霍郎君淺言輒止,或許礙于眾人,難以論述。云以為霍郎君為荊州上士,主公或可再往拜會,必有裨益?!?/br> 劉備沉吟片刻,又扭頭道:“機伯以為如何?” “籍以為趙將軍所言極是,余知仲邈,言必有因,使君或可深思明鑒?!币良鸬?。 劉備聽罷,當即說道:“既如此,便再拜會一回。備當是看看霍仲邈,是否真有高論!” “子龍,備車!”劉備大步流星,吩咐道。 “諾!” 少頃,在夜色之下,劉備登上馬車,駛向王粲的府院。 而此時的霍峻仍在藏書室內,點起燭燈,研讀書籍。為了充實自己的理論知識,近日霍峻可是經常挑燈夜戰。 寂靜間,霍熊敲了敲門,喘氣說道:“家主,左將軍前來拜見?!?/br> “哦?” 霍峻瞪大了眼睛,滿是不敢相信。他可沒想到剛參加完宴會,劉備就來見自己,自己不過是鋪墊下,還準備等劉備打完博望坡之戰,驗證了自己的話語,再與他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