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節
李副將此時表情尷尬,見巡撫大人盯著自己,當即深吸了口氣朗聲道:“唯死戰爾,楚賊如果攻城,我等必定拼死力抗,于南昌共存亡!” 這話一說話,邊上就有人譏笑道:“共存亡?德安已經亡了好些天了,你李從德還不是好端端的站在這里!” 李從德副將聽到這話,當即臉色大變,一副憤怒的表情扭頭看向對方……不過當他看到邊上的是一個穿著紅袍的文官時,當即就低下了頭! 那是江西按察使司副使黃興文。 這個正四品文官,他惹不起! 前文說過,明王朝,尤其是中后期后武將的地位是非常低下的,對上文官,尤其是那些管理兵事的文官,甭管對方品級如何,基本都是被壓的死死的。 而這個黃興文,作為按察副使,說起品級也只是個正四品而已,而傳統按察副使如果不署理兵備事的話,其實也沒啥特殊權利,黃興文完全可以不搭理。 哪怕是按察副使的頂頭上司,也就是正三品的江西按察使其實也沒啥多大的實權。 但是黃興文不一樣……這個人是署理兵備事的,巡行瑞州府、袁州府、臨江府、吉安府部分縣、南昌府西部各縣等地,監上述各府駐兵,大體上就是巡行江西西部各府縣并監軍。 這個職務是什么概念呢? 可以參考史可法,史可法在擔任安廬巡撫之前,就是以按察副使的頭銜,巡行江北各州府,監江北軍。 同樣是按察副使,但是彼此間的權力地位差距大了去。 明王朝的官,尤其是文官的政治地位高低,和品級,本官職務沒啥太大關系,看重的是差遣! 一票巡撫也不過正四品,本官只是個小小的僉都御史而已。 而那些能左右朝堂局勢的科道言官,更是只有區區七品! 哪怕是內閣大佬們,很多也只有四品,五品…… 而很多二品,三品的文官們,其實也就那樣,比如說布政使,說是從二品了,但是見著以正四品僉都御史本官的巡撫,那都不敢喘大氣的。 這個正四品的按察副使,就是這么一個很特殊的職務。 主要是這個職務,可以出任幾種比較特殊的差遣,比如提學,比如兵備。 提學這個就是人們常說的學政,這個職務可是非常清貴的職務,主持全省的學政事務,并且擁有極為重要的權限,那就是主持鄉試。 乃是文官大佬們從政生涯里,用來招納門生的重要途徑。 想要當大佬,這手底下沒幾個能打的學生怎么行。 同時,這個按察副使也可以被派遣去主持兵備事,到了戰爭期間,少數的按察副使就被任命巡行各府,充任監軍。 如此的話,其政治地位將會急劇飆升,名義上的頂頭上司按察使以及地方上名義上的最高行政長官布政使、軍事指揮官都指揮使在有監軍權限的按察副使面前,通通都得靠邊站。 為什么? 因為監軍后的按察副使,如果干得好了,撈一個知兵名聲的話,那么分分鐘就可以奔著巡撫去了,嗯,崇禎朝的巡撫換的很頻繁的,尤其是有戰事爆發的地區,三天兩頭就將會換一個巡撫。 甚至以如今崇禎換六部侍郎、尚書的速度,干多幾年說不準就能混一個兵部右侍郎,乃至兵部尚書去了。 遠的侍郎尚書不缺說,且說巡撫。 這巡撫在明朝后期妥妥的封疆大臣,權勢極重。 如今的黃興文,就是走在這條正確的道路上。 而此人的這個職務,也不是說江西內部,乃至江西巡撫解學龍可以決定的,而是總督東線各省軍務,坐鎮應天府金陵城的王家禎親自提拔舉薦的。此人在江西地面上,其政治地位大體上能排第四。 僅次于安廬巡撫史可法、江西巡撫解學龍、南贛巡撫三人之下。 面對這樣的一個中佬,潛在的大佬,哪怕是李從德已經是副將,哪怕他在軍中地位已經僅次于總兵了,但是依舊不敢有任何放肆。 說起來,其實李從德在軍隊內的實際地位,其實和那些總兵們也沒多大區別了。 畢竟明廷里,總兵和副總兵,并不是上下級的關系,他們之間的關系是總兵帶的兵多一些,副總兵帶的兵少一些而已。 一個總兵,是不可能指揮一個副總兵去打仗的,沒那個權力。 畢竟這兩都有著共同的頂頭上司,巡撫; 還有著共同的副上司,以按察副使或布政司參政本官出任的監軍。 如此的李從德,在軍隊內也算混的可以了,然而在黃興文面前,還是得乖乖趴著! 所以看見黃興文出口訓斥他,李從德也只是露出一絲尷尬的笑。 黃興文卻是沒有再搭理他,而是又上前一步到了江西巡撫解學龍面前道:“僉憲,如今賊軍勢大,當火速征調城內青壯,誓死守城!” 哼! 解學龍看了眼前的這個中年文官一樣,表情不變,但是內心里卻是厭惡無比。 他對這個黃興文很不喜歡。 理由很簡單! 江西這破地方,看似是一個省,但實際上歸他這個巡撫管的地方卻是沒多少。 南邊的贛州等幾個州府,那是人家南贛巡撫的地盤。 北邊的九江府本來還算是他這個江西巡撫的地盤,但是自從朝廷設立安廬巡撫后,為了統籌東線防務,直接把九江府連帶著南康府都劃歸給了安廬巡撫管轄。 這樣一來,解學龍這個江西巡撫就更加尷尬了,管轄的地盤只剩下江西中部地區。 這本來就已經夠倒霉的了,但是王家禎到任江南后,舉薦了黃興文出任江西按察副使,巡行吉安府等地并監軍。 而且這個黃興文還是個有來頭的人,人家之前在江南擔任按察僉事,跟著史可法混過一段時間,說是個知兵的。 說白了,就是王家禎覺得解學龍這個江西巡撫不靠譜,然后把黃興文派過來,說是按察副使呢,但實際上卻掌控了江西巡撫麾下僅剩下不多的半數兵力。 解學龍心中要是能爽才是怪事了。 如今這人又說征調青壯,就更讓解學龍不爽了。 城內如今官倉空空,怎么征調青壯?而且這個黃興文口中的征調青壯,可不是說征調部分,昨天晚上的時候,黃興文就找到他,說要把城內所有青壯都一股腦都征調了,而且還是打算把這些青壯們直接派上城頭和楚賊廝殺。 這簡直神經??! 先不提能不能養得起這么多青壯民夫,就算養得起也不能說真的把青壯派上城頭和楚賊廝殺的。 沒有經過軍事訓練的青壯,干一些輔助類的事務都還好,比如幫忙修筑工事,守城的時候燒水扔石頭之類的都還可以。 但是你真讓他們和楚賊廝殺,那是讓他們去送死。 如此情況下,還要把青壯都征召起來派上城頭,那純粹是讓城內青壯去送死。 他解學龍巡撫江西多年,雖然沒說真的做到愛民如子的地步,但是也算是勉強對得住自己的良心,至少不會搞什么屠殺,讓青壯們去送死這種事,相反他任上也算是干了不少實事,尤其是剿滅了不少的盜匪,平定了地方,給當地帶來了比較穩定的生活。 如此楚賊圍城,他雖然也征召來一批青壯民夫協助守城,但是也只征召了一部分人而已。 可沒打算和黃興文那樣喪心病狂,直接把所有老百姓趕上城頭,只是為了消耗楚賊的彈藥。 這種事,他干不出來。 所以解學龍道:“城內勉強能戰之青壯已經盡數征召,余者皆為老弱病殘,征召徒耗錢糧亦無大用,此事不用再提!” 解學龍心中很清楚,以目前南昌城內的局勢,征召民夫與否,并不會影響到南昌城最后的結局:城破人亡! 甚至連逃都逃不出去! 既然如此,何必生靈涂炭呢! 解學龍嘆了口氣,然后帶著官員轉身下了城墻。 而當這些南昌城內的高級文武官員們愁眉苦臉的時候,南昌西城門附近的一棟院落里,幾個明軍中低級武將們也是聚集在一起。 只見其中一個中年游擊道:“如今這南昌也是守不住了!” 邊上的一個年輕守備也是道:“王哥說的對嗎,城外可是有一萬多楚賊呢,怎么打,打不了的!” 只見這年輕守備繼續道:“如今我們城內將士不足五千,不是軍心士氣全無的潰兵,就是老少殘弱,能提刀上陣的人恐怕半數都還不到?!?/br> “而且我們現在連門紅夷大炮都沒有,別說紅夷大炮了,就算是將軍炮,佛郎機這等舊炮也沒多少,拿什么對抗楚賊里的紅夷大炮?” “你們之前也都看見了,楚賊過來的時候,可是拉了幾十門紅夷大炮呢,其中不乏可打九斤炮子的重炮?!?/br> “沒有紅夷大炮與之抗衡,這城墻旦夕之間就會化為廢墟?!?/br> “不提火炮,即便是步卒的火槍盔甲刀劍長矛也不多,新式火槍一支都沒有,鳥銃不過兩百桿!” “而披甲戰兵全軍加起來也才四百之數?!?/br> “人家楚賊呢,披甲數千都是少的,哪怕是楚賊里的那些火槍手可都是披輕甲的?!?/br> 這個守備越說激動:“這怎么守?根本就不可能守得??!” “哥幾個和我一樣,都是一路從德安逃過來的,也是見識過楚賊的厲害,當初的德安雖然城更小,但是實力比現在強多了,這樣都沒能守住,如今南昌怎么可能守得??!” 說到這里,這個年輕守備環視一圈:“先前我們也在德安奮戰殺賊,那么多兄弟們都死傷了,也算是對得住朝廷了?!?/br> “如今南昌城破在即,我們也是時候為自己,為家人們考慮考慮了?!?/br> 這人此話一出,當即其他幾個人都是看向了他,一個個面色各異,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良久,王游擊才開口道:“錢守備你是說突圍?如今城外楚賊上萬,又有千余精騎,突圍談何容易?!?/br> 錢守備卻是微微搖頭,再一次環視眾人,然后深吸了口氣道:“為什么要突圍?我們可以直接獻城投楚,憑借獻城之功換一場潑天富貴!” 第334章 俘虜巡撫 錢守備的話剛一說出口,場面一下子就是陷入了沉默,其他幾個人很默契的都沒有說話,彷佛在想著什么。 而錢守備看著眾人不說話,只是沉默的時候,心中暗道一聲好。 “看來自己找的這幾個人都沒錯,這一次如果運作的好,把這幾個人都說服了勸降后,軍情司那邊也就能夠交代過去了,到時候混一個少校也就穩妥了?!?/br> 錢杰,江西九江府人世,將門世家,十六歲的時候,其父親就在剿賊中戰死,隨后他承襲了父親的職位擔任千戶,從軍數年后卻是偶然發現,當年父親的戰死有所蹊蹺。 當年他的父親被上司派出去固守城堡,但是遭遇賊軍后,上司因為懼怕流賊,堅決不同意救援,并且還把附近的友軍調回城池。 然后眼睜睜看著錢父陷入賊兵重圍而戰死。 得知此事后,錢杰心中是有著不滿的,不過也沒想過要做出太過出格的事,頂多就是日常時候會說一些埋怨,冷嘲熱諷的話。 但哪怕是引來了楚賊的探子拉攏他的時候,錢杰也是沒有答應,反而是很不客氣的趕走了楚賊的探子。 隨軍駐防德安的時候,錢杰卻又是再一次見證了見死不救的場景。 楚賊大軍圍困九江的時候,不少人都提議出兵援助九江,哪怕是無法直接殺到九江救援,但是也要動起來,給楚賊施加一定的壓力,牽制部分除賊兵力,不能讓楚賊的大軍無所顧忌的圍攻九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