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盛臨意不禁回想起從前做完手術之后無數個在病房里度過的傍晚。 他哪兒也不能去,渾身插滿了管子,脖子上纏著一層層厚實的繃帶,他也是這樣感受不到咽喉部結構的存在,唯有長久深埋的疼痛。 他說不出話,連呼吸都吃力,因為無法跟別人交流,所以只能沉默且淡漠的體會著時間的流逝。 包括生命的流逝。 仿佛靈魂被困縛在狹小逼仄的繭里,掙脫不得,唯有無窮無盡的絕望與痛苦。 還會重蹈覆轍嗎? 如果重蹈覆轍了,他要怎么辦? 青年細長蒼白的指尖將礦泉水的瓶子捏的凹陷進去,細微的顫抖著,無助和恐慌如水上漲,在某一個瞬間達到了他無法承載的刻度。 他猛地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 醫囑里的每一個字都是從千萬條教訓里凝練總結出來的精華,說術后禁食禁水一小時就得一小時,早一時一刻的結果就是食管不受控制,氣管門戶大開。 嗆死。 盛臨意咳的氣都要喘不上來了,呼吸肌無法松弛,連帶著消化道的肌rou也開始痙攣,他旋即開始干嘔,雖然根本吐不出什么東西。 角落里有個洗拖把的清潔水池,盛臨意眼中皆是水意,視線模糊,東南西北都分不清,遑論去找洗手間,只能就近沖向那個水池。 他雙手撐在水池邊,在暴風驟雨般的咳嗽和惡心當中竭力的想要穩住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耳膜“嗡嗡”的充血,聽“嘩嘩”的流水聲似是隔了很遠。 口腔里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血絲隨著流水打著旋兒的淌進下水道,盛臨意掬了水漱口,又洗臉,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狼狽極了。 要是從前那個盛臨意,肯定已經沖上熱搜頭條。 好在現在是個糊咖。 想到這里,盛臨意又莫名其妙的開心了一下,他直起腰,退回剛才的長凳上。 凳子一隅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個人。 肩膀很寬,腿很長,穿著奢牌的衛衣夾克配限量款aj,口罩帽子墨鏡將低垂的腦袋捂得嚴實,估摸著是個逃學在外的男大,盛臨意沒放在心上,屈膝落座。 似是不習慣身邊多個人,對方環抱的雙手動了動,衣料摩挲抽離的聲響在安靜的小花園里起伏。 盛臨意坐了一會兒,還是很不舒服,麻藥的效果消退,喉嚨里開始有濃重的異物感,他又有點兒犯惡心,舌根一陣陣犯苦。 前世他成名早,身邊永遠圍著一群人,將他這棵搖錢樹照料的無微不至。 他很久沒有一個人看過病了,那種落差感化作力竭感。 手腳發麻。 盛臨意凝眸,他忽而探出手,勾住了身邊人的衣角。 “幫幫我?!?/br> - 又碰到了。 沈頃哲閉著的眼睛復又睜開。 他垂目,注視著那只骨節勻亭的細長的手。 淡淡的青色脈絡在蒼白細膩的皮膚下縱橫,像初春抽芽的嫩柳。 指節修長,流暢,沒有一絲贅余。 忽而用力,揉皺了自己的衣衫,脂玉般的肌理緊繃,青筋微凸,輕輕顫抖著,述說著主人遭遇的折磨,蒼白的地方更加蒼白,指尖卻因為被迫充血而泛起淡淡的粉色...... 明明被大力捏皺的是衣服,可真正被蹂/躪受罪的卻仿佛是手指...... 手指這么軟,手指好。 衣服那么硬,衣服壞。 沈頃哲瞇了瞇眼。 “干什么?” 好純正的低音炮,磁性,冷調,跟裴藝南那種戳肺管子的發聲方式截然不同。 就是聽起來有點兒不耐煩。 盛臨意理解這種不耐煩,輕聲道:“能不能拜托你幫我去超市買點吃的,我......使不上勁?!?/br> 他的嗓音糯糯的,清透像新搗的年糕,尾音卻有點兒啞,像圓潤的珠子摔出了裂紋。 沈頃哲透過墨鏡看他。 安徒生童話里的夜鶯,生活在美麗的花園里,會唱出美妙的歌聲。 跟陌生人發生肢體關系,不怕被抓去關進皇帝的金色牢籠里嗎? 還是說你本性放浪。 青年覺察到他的審視,很自覺的收回扒拉他的手,清瘦如白瓷般的腕骨在半空中不自覺的輕輕顫抖。 應該是電解質失調,也是,看他在水池邊吐好久了。 “你讓我幫你跑腿?”沈頃哲略含譏誚的哼了一聲,“知道上個使喚我的人怎么樣了嗎?” “怎么樣了?”盛臨意問。 真眼巴巴的等著答案似的。 沒有拙劣夸張的舞臺妝,他的皮膚輕薄白皙,不見一個毛孔,尚未褪去的血色在眼眶周圍凝成如艷霞般的粉,仿佛剛剛被欺負過。 小巧的下頜能被兩根手指輕而易舉的扣住。 “消失了?!鄙蝽曊苷f。 “我也會那樣嗎?”盛臨意問。 一滴淚從他的眼眶里滾落下來。 沈頃哲的話匣子被從外面合上。 鼻淚管和咽腔互通,就像吃芥末的人會被嗆出眼淚是一個道理。 “對不起?!笔⑴R意忙低頭去擦,說話帶了鼻音。 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他黏黏糊糊的分辯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太住,這是生理反應——” 當然是生理反應,沈頃哲想,他在片場把太多弱智罵出過這種生理反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