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的兩碗面，冒著騰騰熱氣，面條上還臥著攤開煎熟的雞蛋，滴了香油，湯上浮著少于蔥花。

    蕭雋把一雙竹筷遞與他：“嘗嘗?！?/br>
    唐青為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失語啞然，總覺得今夜的蕭雋，和往日的時候有些不同。

    蕭雋先嘗了幾口面，爽快利落的姿態，那一身威嚴的袞衣冕冠與之竟無違和之感。

    唐青微微移開視線，只聽對方道：“再不吃，湯就涼了?！?/br>
    湯碗浮出的熱氣勾著唐青，他下意識咽了把嗓子，半晌，拿起竹筷和羹匙，夾起少許面，舀了點湯汁慢慢吃了起來。

    他詫異抬眸，面條竟然只有一根。

    蕭雋淡笑：“接著吃?！?/br>
    唐青動了動唇，低頭把湯喝了。

    頤心殿暖閣一角，驀然多了點少見的煙火氣息。

    **

    已至深夜，萬籟靜寂。

    一地銀色傾籠整座王城，朔風吹打著窗紙，引出微弱窸窣的動靜。

    唐青幽幽抖開長睫，眸子惺忪，迷茫地打量周圍。

    他扶著有些昏沉的腦袋從榻間坐起，更深夜重，此刻只怕早就過了宮門落匙的時辰。

    唐青依稀記得自己在頤心殿的一間暖閣和蕭雋商議新政，中途還用了些熱食，之后酒意完全上來，便混混沌沌地伏在案上枕著胳膊睡了。

    他走到殿門，值夜的宮人瞧見了，連忙上前攙扶。

    “大人，皇上特意交待奴婢留下伺候您，大人可有吩咐？”

    唐青詢問：“幾時了？”

    宮人應了話：“回大人，已過子時?！?/br>
    唐青輕吟，的確過了出宮的時間。

    他站在門外，視線越過一道道回廊曲檻，思索著接下去該如何。

    宮人勸道：“外頭冷，大人還是進殿吧?！?/br>
    說著話，一陣寒風嗚咽而起，唐青下意識抬手，只須臾，指尖一涼，手背也襲上了涼意。

    深夜月色銀光，竟也開始飄起了雪花。

    宮人著急道：“大人還是快進暖閣吧?！?/br>
    唐青把來時披裹的斗篷罩上，往回廊越了幾步。

    “適才休息過，此刻我想獨自安靜地待一會兒?！?/br>
    他不會有意為難宮人，溫聲將人屏退后，并未四處亂走，只在走廊的盡頭停步。

    此時手心落了些許雪花，他淺淺揚起唇角，就著長階坐下。

    唐青望著月色與和落雪，心里是空白的，什么都沒想。

    直到身后有人出聲：“也不怕著涼?！?/br>
    蕭雋從宮宴離開后沐浴了才來到這座偏殿，本該安穩歇息的人不在榻上，反而賞著夜雪。

    月色和雪色在宮燈照應下交錯出微弱迷離的光影，唐青垂眸，胳膊攏著小腿環膝而坐，看著竟有幾分溫和寂寥。

    蕭雋問：“想何事想得這般出神、”

    唐青輕動眼睫：“回陛下，臣心無所想?！?/br>
    蕭雋抬目，遙望一地的月色和落雪。

    久久無言，唐青忽覺對方意外地沉默寡言，似觸景生情，想起了不算美好的舊事。

    他心念一閃，道：“今夜那晚蔥花雞蛋面，是……生辰面吧？”

    在大鄴，每逢生辰，才會做只有一根，吃不到盡頭似的，長長的細面，意為長壽。

    蕭雋沒有否認。

    唐青：“昨日……是陛下故人的生辰？”

    帝王誕辰，為國之大事，向來隆重cao辦。既非蕭雋生辰，只能是他心里重要之人的生辰。

    蕭雋：“孤的母妃?！?/br>
    月色落在他的眉眼，仿佛隱藏了什么，有些輕描淡寫地帶過。

    “母妃誕下孤起，因孤身懷異族血統，便沒在宮里過過安穩日子，到了她的生辰，興許是她每年最高興的時候，無人與她相賀，唯有孤陪她吃一碗長壽面?！?/br>
    蕭雋道：“若非母妃生下孤，何須遭遇數年苦楚凄廖?！?/br>
    皇室宗親重視血統，唐青不難猜出，蕭雋異族特征的眉眼使得他和母妃常年受盡冷落和欺辱。

    他靜默幾瞬，道：“陛下，旁人的眼光如何，與我們何干，不必用他人過錯懲罰自己?！?/br>
    蕭雋神色未變，忽然問：“卿的生辰為幾時？”

    如今回想，魚符上雖刻著唐青的姓氏和生辰，卻從未見他慶賀。

    唐青掩眸。

    蕭雋沒有追問，只將他扶起來。

    “階上涼，進殿歇息吧?！?/br>
    唐青還待開口，膝蓋和腰肢倏地一緊，竟被對方打橫一抱，徑直穿過回廊，朝著殿門過去。

    “陛下……您放了臣?！?/br>
    蕭雋勾了勾嘴角，傾身低嗅他的發頂。

    “適才可是在安慰孤？”

    唐青：“……”

    蕭雋：“青兒好香?！?/br>
    唐青眼皮一抽：“……”

    什么？

    轉眼就回到暖閣，蕭雋放下他：“卿好生歇息?！?/br>
    唐青：“陛下剛才……”

    蕭雋：“卿想問何事?！?/br>
    大有詳談就上榻徹夜長聊的舉動。

    唐青立刻閉嘴：“臣乏了，想先睡覺?！?/br>
    蕭雋笑笑：“好，唐卿安心睡吧?！?/br>
    第113章

    翌日清早, 天還未亮透，宮里的雪就停了，宮墻周圍堆積起一片茫茫白色。

    宮人們小心翼翼地端著木盆, 躡手躡腳地將盆里的鹽均勻地撒在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