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唐青午后不用當值,遂在湖岸邊緣的石塊坐穩,幾只鴛鴦從面前戲水而過,他微微彎起眼睛,瞳孔里映出蕩起的水色漣漪。 清風挲挲,湖景怡人。 唐青的身影幾乎掩在柳枝下,如若不細心觀察,一時半刻還不能發覺此地有人。 不知過了幾時,唐青仍靜坐望著朦朧婉約的湖景。 忽聽馬蹄聲踏過,旋即停在身后。 皇宮里可沒有誰能肆意騎馬,他像有預感,聞聲回頭,瞬間被一道淡漠的目光攫住。 垂眸,唐青從湖岸邊繞了出去,對著黑色戰馬上的帝王行禮。 蕭雋著玄色騎裝,箭袖腕肘處盤金絲龍爪紋,骨節分明的右手執了一把古樸樣式的長弓。 瞥見唐青低垂的雙眼微紅,蕭雋策馬停在他面前,似在審視,淡道:“跟上?!?/br> 從皇家獵場回來的帝王沒有即刻返回寢宮,驅馬緩行,在他身后,默默跟了道如竹飄逸的身影。 這匹跟著帝王征戰的雷首性子悍烈,縱使才從獵場跑了幾圈回來,流淌在血液中的炙熱亢奮還未退散,蹬著鐵蹄低聲嘶鳴。 蕭雋拍拍它的腦袋,方才安份些。 可雷首畢竟是匹烈馬,走得再慢,都比常人速度快,唐青盡力跟在馬后,一段路程就叫他體力透支,越落越遠。 蕭雋余光留意著隱忍不發的青年,再次一拍,掌心撫在雷首的鬢毛上,動作含有幾分震懾的意味。 雷首鐵蹄原地踏動,落在后頭的唐青這才又重新跟了上去。 長長的紅墻宮道上,巡視經過的侍衛和宮人都瞧見奇怪的一幕。 皇上馭著戰馬雷首不緊不慢地踱步,后方努力跟了道纖細單薄的人影。 待窺見那人絕倫驚艷的側顏,在龍顏之前竟毫不遜色,不由暗暗心驚。 蕭雋忽道:“就梁王府一事,可有異議?!?/br> 唐青垂首:“蒙陛下開恩,臣感激不盡?!?/br> 梁王府的結果已經出來了,縱然梁名章為此遭受刑罰,可大伙兒性命無礙,已是最好的結局。 唐青所言,除了恭維之外,確有感激的成分在。 放眼大鄴,他只是當今時代的一粒浮塵,沒有挑戰皇權和改變結果的能力,如此,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蕭雋:“那便走快點?!?/br> 低沉的嗓音自上方傳來,唐青還在想著梁王府和梁名章回南郡一事,聽了帝王的話,思維一時半會兒還轉不過彎。 仰頭望著戰馬上的帝王,抬腿跟緊。 蕭雋注視那雙迷茫的桃花眼,面孔一偏,淡漠道:“跟上?!?/br> 唐青只好盡力邁開腿,約莫過了片刻,額頭襲來涼意。 他伸手輕撫,才發現細如毛針的雨絲從灰色的云際飄落下來。 竟是下雨了。 鬼使神差地,他萌生出一個荒誕念頭。 皇上不會是為了讓他避雨才使喚他走快點吧…… ** 兗州地境,過了春末雨水才多了起來。 唐青在這場雨濃密之前及時趕回瀟湘殿,喝了一碗蘭香熬的姜湯,未受風寒侵體。 蘭香在窗檐旁觀望蒙蒙雨幕,順手放下竹簾,好將雨水捎帶的冷意隔絕在外。 她繞回唐青身側,道:“幸好先生及時趕回,若再遲些,淋了雨恐怕又會受涼?!?/br> 唐青換了身月白寬松衣袍,倚在榻上,聞言,無奈地搖頭一笑。 那皇帝一直叫他跟上,雨是沒淋多少,倒是小腿回來后就開始發軟發酸,對于自己的身體素質,唐青久違地生出些許無言以對。 ** 鄴朝統一至今三年,后宮一直懸空。 素日里鐵血冷漠的帝王跟情沾不上邊,所以昨日午后策馬途徑宮道一事,只一夜,就在宮內發酵起來。 閑下來的宮人自是不敢議論帝王,而唐青瞬間就成為眾矢之的。 蘭香從外頭聽到些風言風語,回到瀟湘殿,憤憤不平。 唐青坐在椅上,手捧杯盞,輕輕啜著熱茶,至于蘭香的抱怨,則當成段子聽。 盡管緋聞人物是他,然而此刻他卻將自己置身之外,唇角噙起弧度,美人一笑,賞心悅目。 蘭香愈發為自家先生感到不平,疑惑道:“先生,您怎還笑得出來?” 唐青吹了吹茶水:“就是好笑罷了,難道不好笑么?” 蘭香:“……” 即使再氣,對著先生和風細雨的模樣,再多的苦悶都隨著這陣微風細雨化為無形。 唐青道:“沒有的事,那些宮人再怎么言論都是子虛烏有?!?/br> 且他作為帝王近臣,朝堂的那群官員自然不敢妄自揣測。 而宮里的消息第一時間都會傳到帝王耳邊,他既然作為對方的刀,從梁王府的事情上看,自會罩他一把。 當下既然沒有動作,可見目前傳出的流言蜚語對他沒造成什么影響,又或等有了什么影響的時候,皇上那邊恐怕已經先有了動靜。 他只管老老實實地,做對方聽話的一把刀就行。 如此一想,唐青繼續安份地留在御前伺候,有時幫忙查看送尚書臺送來的賬冊。 過幾日,唐青散值返回途中,竟是被人攔了道。 攔路的宮人欲將袖中的寶盒塞給他,說是托人相送。 唐青琢磨著,很快琢磨出其中意思。 他跟在御前伺候,雖無權柄,可每日能見到皇帝,有的是說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