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中心區與懸都區接壤的外圍，凱瑟琳的軀體與冰冷的墻面貼合成一體，她像冬眠蟄伏的獵物，呼吸放緩至幾乎不可察覺的頻率。

    她在耐心等待，等待她的隊友將一群白塔的狗遛到更遠的地方。

    ……

    L偶爾會放慢腳步，加重喘息，給鋪天搭網的獵犬一點希望。這倒不是因為刻意控制的節奏問題，12個小時下來了，她的體能耗盡過半，即使時不時攝入高倍濃縮的體能補充劑，但腿部跟腱與手指指節早已發出輕脆的聲響。她依舊沒有等到本場追捕游戲中指揮官的出場。

    她了解德克斯特的狩獵風格，他在十多年前是個擅長玩弄真人秀的綜藝導演，會yin巧地設計情節的起承轉合，他偏愛晦暗幽深的伏筆與大開大合極具情緒濃度的壓軸大戲。他的精神體是一只同時兼任獵手與逃脫者雙重角色的狐貍，追逐的過程中L時不時會幻視出一雙狐貍狹長的眼，琥珀色的瞳仁里忽閃亮光。

    她需要露出破綻。

    L奔跑的腳步聲驟然加快，踩在高空薄脆的鋼板上震動發出風聲呼嘯的低吼。就在周圍叁五成群的哨兵幾乎撲上來的瞬間，她猛然一轉，像跳水的魚一般從天空一躍而下，氣流爭先恐后地刮過她的臉頰與耳骨。

    好久沒這么玩過了。

    她在自由的落體中緊閉雙眼。

    當她經歷叁重義體減震緩沖最終撲通一聲砸入地下城的深河時，河底的水草穿透重重水壓絞殺在她的腳腕，她知道藏身多時的狐貍終于現身。屏息靜候的德克斯特從暗河的深處游出來，他琥珀色的眼睛隔著潛水鏡繞圈打量被水草纏繞的女人。莫名的熟悉感籠罩了他。

    他沒有開口，打了個軍隊里傳遞放松神經的指示，手伸向腰間，拔出鋒利的軍用匕首，刀刃在幽黑渾濁的污水中閃過一絲冷光，束縛L的水草被盡數隔斷。德克斯特一只手捆住L雙手的手腕，帶著她游向河底暗道的更深處。

    他們一路游到平滑幽暗的地下溝渠交匯點，上半身探出河面，深深地呼吸一口，不遠處深埋地底的通風機噗嗤噗哧地超負荷運作，德克斯特拉開與L的距離，他姑且算紳士風度地遞給L一塊手帕。

    L沒有接過，隨手抹了一把面，直接開口：“德克斯特?！?/br>
    “女士，您認識我？”

    “看來你的記憶被抹消了。另外，我更習慣你稱呼我為長官?！?/br>
    一句話透露出的信息量極大，德克斯特沉思片刻，他選擇繞開他遺忘的前事，談論當下。

    “您是萊溫的養母?！彼麕е摷俚墓ЬS，“您將孩子養得很好?！?/br>
    “再好的孩子進入學院都被揉進一團爛泥?！?/br>
    L側頭撥開發間里混合的沙礫與碎屑垃圾，“說吧，你和萊溫達成了什么條件？”

    “嚴格來說，這是屬于您和我之間的置換條件?！?/br>
    L平靜地回復：“我并不打算為一個孩子償還債務，德克斯特。威逼利誘一個孩子是卑鄙者的行徑?！?/br>
    “我從未承認我是高尚的?！钡驴怂固匦断骂j廢的偽裝，狐貍眼里流露出機敏與狡黠的勢在必得，在散發著污水惡臭和潮濕氣息的溝渠中，他的眼神看起來分外真摯。

    “我只是想請求您去拯救我的伴侶?！?/br>
    “那我也從未承認我是一名救世主?！盠聳聳肩，她實際上并不清楚德克斯特伴侶的情況，但唯一能讓一位現役、經驗豐富、擁有一定權勢的S級哨兵來尋找一位黑暗向導的幫助，

    “陷入「井」里的人是無法被拉回的?！彼哪抗怆y得有仁慈和憐憫的存在。

    “我失敗過。所以如果是這件事，我無能為力?！?/br>
    對方低聲重復“我知道“，但是他并沒有放棄，他指著他的太陽xue對L說：“他沒有完全陷入「深井」，他的部分意識存活在我的精神識海，另一部分埋在「井」中，這十多年來他一直這樣半死不活地活著?！?/br>
    作為與伴侶精神結合最為緊密的人，德克斯特因為結合的共感作用同樣生活在精神死亡的邊緣，十多年的日日夜夜，頭腦中存在的另一個意識間歇地撕扯和爭奪他的精神圖景。

    “是死是活，我都想給他一個解脫。作為酬勞，我會保證這一次的圍獵白塔將無功而返?！?/br>
    看似是慷慨大方的回饋，但L不是萊溫那樣的純潔羔羊，輕而易舉就被狡猾的狐貍蠱惑簽下賣身契。她假裝進入沉思，評估將半埋「井」中的意識拉回的難度與交易本身的價值，她顯得猶豫且憂思過重，再度開口時，她的眼神流露出德克斯特司空見慣的貪婪。

    “這對我來說并不是一筆劃算的交易。無論如何，本次圍獵我都會全身而退。你需要思考對我而言你是否還有更大的價值?！?/br>
    熟悉的政治動物的博弈口吻，帶著虛張聲勢的詐唬，半真半假的前提設置，德克斯特給出他的二手準備，他循循善誘地勸說：“那個孩子呢？您不在意他的前途與死活嗎？”

    L露出不解的眼神，淬著寒光，有諷刺，有無語，有稍顯笨拙的尷尬，唯獨沒有猶豫。

    “你們將他改造成這副鬼樣，還指望我回收廢品？”

    真是奇怪。她想。

    L站起身子，德克斯特瞬間襲來的壓制在她強悍精神屏障的阻攔下被無效化。滿打滿算，他們在這里停留超過一個小時。雖然地底的傳聲效果不佳，但震感卻先于一步清晰地傳來。

    先是完整的一片地殼微微一顫，仿佛地底的巨人在沉睡中無傷大雅地翻了個身，但很快，顫動變得急促而真實。片刻后，一陣低沉而遙遠的轟鳴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四面八方形成圍剿，雷霆震怒的震感滾滾而至。

    轟隆隆的爆炸余震經過幾輪傳播，終于傳至遠離爆炸點的地下城中心。

    L離開前解開德克斯特的精神接管，她的臉上是難以被征服的笑容，她邀請他。

    “一起出去看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