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鼎
妹是作為哥的爐鼎誕生的。 當年仙人云游此處,對著小小年紀就展現驚人天賦的哥可惜地搖頭:雖有才能,卻先天不足,難以為繼。但若有血親為鼎,陰陽媾合,尚能攀至臻之境,享天恩祿,福澤家人。 說罷,駕鶴而去。血親交合本是禁忌,但仙人的話怎會出錯,娘借口抽豐在外頭呆了小半年,抱回來一個女嬰,只道是給哥找的童養媳。 彼時哥剛過齠年,心中早已清明,他不止一次提過所謂仙人不過邪門歪道,但終究拗不過父母,對著因他誕生的女嬰,只有極盡照料,虔誠贖罪。 然而不久仙人又至此地,見狀滿意點頭,要把哥接走。父母躊躇之際,仙人丟下幾錠金子:此子日后若有所成,自是少不了你們的好處。且把爐鼎好生養著,數年后我再接走。 拼命反抗的哥忽然不動了。仙人讓爹娘把妹好生養著,他們自然會照做。家中貧寒,父母將好東西盡數砸在他身上,奶水不足,只舍得給妹喂些米糊,小小嬰孩已經瘦出骨頭,臉上嵌著貓一樣圓而大的眼珠。每當被那純真懵懂的眼睛注視,他的心就止不住抽痛,憎恨自己的無能。 邪門歪道,卻是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的。事已至此,他沒有別的路。眼下要緊是妹能健康長大,未來的事他以后再做籌謀。 進了內門,起初還是正經修行,剛學有所成,便被派去做些為人不齒的臟活,哥要拒絕,仙人化出一方水鏡,畫面里,妹坐在桌前笨拙地舉著勺子舀飯,爹娘夾菜笑談,竟也是一副其樂融融。 你知道該怎么做。 哥閉目,眼角的淚落在水鏡,蕩開漣漪。 年歲增長,哥的內心也隨著一次次威脅變得習慣和麻木,再看向鏡中,他已無法再因父母動容,這些年奇珍異寶都往家里送去,他早已不欠他們生養之恩。只有妹成了心頭扎下的一根刺,無論如何贖罪,都無法改變她因他而降生苦難的事實。 哥的身上早已被種下蠱毒,反抗不得。甚至同歸于盡也做不到,殺心起時便有萬蟲噬心,若要動手則將頃刻暴斃,他可以一死,妹以后卻當如何,他賭不起。 扎在心頭的刺,末端系著連接塵世的線,是他的吊命懸壺。 而這不是一個比喻。隨著弱冠將近,靈脈裂出一道口子,靈力紊亂四溢,氣血攻心。仙人掐指算道:時間也差不多了,該接爐鼎來了。 他臉色一白,一貫收斂的情緒決堤般崩潰,仙人似笑非笑:以為我誆你不成?若無血親采陰補陽,你活不過二十。我是在救你的命。 仙人在哥陰到滲血的視線里張狂大笑:好好好,你不把自己當回事,反倒惦記個爐鼎。也罷,都是一樣的結果,你知道該怎么做。 末了,仙人意猶未盡:你rou體凡胎怎會免俗,年歲漸長,壓抑情欲可沒有好處。交合是件樂事,你應好好享受。 哥口吐心血,艷紅開在衣袍。一瞬間,仙人妄言侵入神志,讓他產生了綺麗的聯想,如女子初次時留下的…… 哥揮劍捅入心臟,濁血帶出那些骯臟邪念。他早已變成刀劍殺不死的怪物。身體還會痛,卻比不上心痛。 他未來該如何自處。他可以死,妹卻是生不由己,死也要受他牽連?;蛟S當年在她襁褓之中就該下手,無知無覺地進入輪回,找個好人家重新降生。都是他心存僥幸,數年時光白白過去,才無望承認,他護不住她。 妹來了。 她言笑晏晏地撲入他的懷中,在他耳邊吹氣道:終于見到你了,良人。 哥愣住。 他沒機會去見她,偶爾仙人賞賜,才叫他于水鏡窺見一斑,看到meimei臉上常掛笑顏,知道她過得好,就已是他所能及的盡頭。 他不知道meimei是什么樣的人,有什么樣的性格。他只是做好準備,她怨他、恨他,都隨她下手折磨,他雖已非人,幸好仍有痛覺,使她能有個出口發泄。 除此之外,他沒有做過任何預想,無論她是怎樣的人,都是他的meimei,做哥哥的本就該接受她的一切,也奉上自己的一切,何況他已虧欠她太多。 他實在走投無路,也想過與meimei商量,若她愿意冒險,他會盡己所能和仙人同歸于盡,若她心灰意冷,他便陪她赴死。 他以為只有這兩條路可走,他沒想過眼前的情狀。 他竟然,竟然忘了一件事。 娘抱回meimei時,聲稱是給他的童養媳。他已當面拆穿了這件事,可父母還是瞞了下去。 meimei點燃紅燭,裹著絲綢單衣壓在他身上,指尖繞著胸口打轉,口中咯咯地笑:干嘛這副表情,你不愿意嗎?盼了你這些年,如今反悔我可是不依的。 她給他下了藥,自然是無效的,可他躺在她的身下,動都不敢動一下。他努力從混亂思緒中抽出神志,問她這些年是如何聽聞,又知道多少。 你說爐鼎?別說那么煞風景的話。反正結果都一樣,你裝也要裝作歡喜,更何況,你明明對我也是……有情的。 她紅著臉嗔他一眼,順暢的言語終是有些遲疑,隨即又振振有詞:金鐲玉釵都指名給我,你可不能不認賬,我知道你見過我模樣,現在是如何?對我的性子失望了? 哥仰面朝上,視線避無可避地落入她眼中,明亮的,柔和的,嬌羞的。meimei要當他的新娘,喜氣洋洋,與他洞房。 情投意合,順理成章。 可是,可是。 我知道代價,可是你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meimei撫摸他的眼眶,低下頭吻去他的淚滴:是你供養我長大,我本就該知恩圖報。何況見你之后,僅剩那點不情愿也消散了。良人,你覺不覺得,我們很有夫妻相? 那是因為,我們是兄妹。 哥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親吻細碎落下。妹的口中溢出喘息,伸手攀上他的脖子,唇齒纏綿許久,叫人頭昏腦脹。 他的雙手卻不碰她。 妹發出疑惑的聲音,懵懂看他。哥撐在身前,發絲垂落,與她糾纏得不分彼此。他從中捻起,指尖一揮,掌心落下一縷發。又扯來帳幔紅布條,系好,放入枕下。 哥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又說:乖,睡覺。 妹惱火地伸手去夠他的身下:你明明—— 他語氣柔得掐水,卻莫名叫她毛骨悚熱:爐鼎也會死的,若想長長久久,就聽我的話。 他當然沒有辦法??伤粫宮eimei在欺瞞之中委身于他。他也不能說出真相,她的人生都搭建在謊言之上,若要拆穿,她也會隨之一同崩塌。 他只能這樣說。幸好他裝得很像,妹信了他。 沒有夫妻之實算什么嘛。她小聲嘟囔。于是他跪在她身前,盡心服侍她。 除了納入,他們什么都做了。妹一天比一天活放起來,她本就是這樣的性格,初見時還有所收斂,如今徹底張揚熱烈。哥平日處理盡是些腌臜事務,有時實在瞞不下來,出行不帶她同往,她就在家胡鬧。養了一院子飛禽走獸,都被折騰得夠嗆,回來后,更要把他也折騰得夠嗆。 他有時會無心脫口一聲meimei,她聽聞時表情微妙,過一會,臉紅紅地蹭過來,說她聽著順耳,讓他再叫一聲。 后來某日她幫他手作時,唐突喚了一聲哥哥,他猛地s了,低頭看去,她臉上盡是不懷好意的竊笑。 莫名間,便開始以兄妹相稱。 幸福時光仿若虛幻。他靈脈破損日益嚴重,瞞得過meimei卻騙不了仙人,對方倒也未催他,只是懶洋洋地重復:你知道該怎么做。 是啊,他終于知道該怎么做。 爐鼎之身,自然有奇異之處,妹來之后,他終于找到了辦法。 延緩殺心起時瞬發的蠱毒,與仙人同歸于盡的辦法。 明日是哥的及冠之禮,他前日急事出門,至今未歸。妹恨恨地繡著手帕,她女工不精,這下倒好,竟有時間制出這樣完美的一條,哼,干脆留著自己用,才不要給他。 心里想著,手上誠實地剪斷紅線,將手帕迭好,擺在他枕上。 她鉆進被褥,在旁邊睡下,盼著他早早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