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兄妹)
他們的相愛是個巨大的錯誤。 本該是幸福的家庭,被父親撞破接吻的場面后,哥被打了個半死,殷紅抹在客廳的地板上,血液盡頭,妹在哭??赡赣H哭得更洶涌,近乎半跪地拖住她的腰哀求:放過mama吧,媽活了半輩子了,不想被人戳著脊梁骨議論,教出的兩個那么驕傲的小孩,在背地里搞l倫…… 那時候他們太年輕,扛著傷痕累累的身體朝父母磕頭,交握的雙手被掰折也不肯放松,太過用力,指甲嵌進彼此的手背,血液相匯融合。 本就是同樣的血,結合太過天經地義,他們不知道彼此為什么不能在一起。相愛并沒有傷天害理,而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俗語早該被時代埋入土去??捎幸蝗f句辯解噎在喉嚨,心懷愧疚,到底也沒辦法向父母訴說。 最后,竟也再無機會訴說。 私奔那一夜,父母車禍追尾,現場失去生息。警報聲光交錯,藍的是夜,紅的是血,鳴笛尖銳而凄厲,是現場人的質疑,是父母的怨咒,是世界的斥責。 愛是錯誤,愛使幸福的家庭分崩離析,愛害死了父母,他們是罪人,余生都必須在痛苦不安中度過。 先撐不住的是妹。脆弱的精神拖不起沉重的身體,起居都要由哥全權代勞。換衣、吃飯、如廁、洗澡,她是沒有生機的破布玩偶,卻還保留著人類的生理特征。 她已經太久沒說過話了,從去警局交代情況時,就失去了聲音,耳朵也聽不太真切,只有哥急切攬責的音節斷斷續續入耳,和他一貫沉穩的態度截然不同。 父母、然后是哥哥,這世界變得天翻地覆。妹恍惚聽到哥說出對不起三個字,之后就再無法接受到任何響聲。只有雙眼被迫注視著下葬時紛紛揚揚的紙錢,以及自此哥總是流淚的眼眸。 身體也不能動了。妹望著他的嘴一開一合,喂飯的勺子有時拿不穩,粥灑在她的前胸,他抱起她,手捧著流水在她身上拂過。而他的臉上,也留下濕漉漉的水痕。 晝夜交替間,日子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一個平靜的午后,陽光映在臉上,亮得刺目,閉上眼的一瞬間,她忽然重新聽見了聲音。 是哥的聲音,他在說:對不起,欠款能不能再通融通融…… 太可笑了。妹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活著。是一個需要消耗食物,制造垃圾的,活生生的人。 因為還活著,哥不得不24小時照顧。她是一只吸血蟲,吸空了父母,繼續爬在哥哥身上貪求。 哥抱著她,聲音清晰可聞:怎么哭了?做噩夢了嗎?哥哥在,哥哥不會離開你的,那些想不起來的事不要勉強,不哭了,不哭了,好孩子,好孩子,你沒有錯,都是哥哥的錯。 哥哥總在道歉??墒亲畛?,是她爬上他的床,俯下身,吻上了他的嘴唇。 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哥,我們來做吧。 晨曦映上窗楞,妹摸摸哥的嘴唇,輕聲說:哥,來世再做兄妹吧。 不是情人。 妹投了河。 再睜眼時,夜色深沉,她恍惚低下頭,看到哥哥安然的睡顏。 上天垂憐。她回到了錯誤開始的那一天。 這一次,妹沒有俯下身。道別的話上一世已經說盡了,她只是靜悄悄從哥哥身上退下,回到自己的房間。 只要她不犯錯,所有人都會很幸福。 她沒注意到,哥在她合門的那一刻,睜開眼,坐起了身。 —— 妹投河后,哥不剩一個親人。 鈴聲響起,是催款。父母去世,他辭了工作,寸步不離照顧meimei,而為了給她治病,花光了所有積蓄。 不知道meimei什么時候好起來,守著,盼著,欠款陸陸續續戳出填不清的窟窿,但沒關系,總有一天meimei能再次開口,再次叫他一聲哥哥,他們會有新的開始,會有往后余生。 爸、媽,一切皆是我的錯,人世苦楚,地獄煎熬都請降誅我身,請讓meimei,讓她—— 他是被喜悅沖昏了頭腦嗎。 meimei開口時,為什么沒有看出她眼底濃墨的決意啊。 等他趕到,河面清風拂波,已什么都不剩下。 他追她而去,卻在窒息的前一刻,恍惚聽到她臨別的祈愿,愿來世再做兄妹。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帶他往岸上去,河岸眾人圍勸中,哥喃喃自語:為什么被救的不是meimei呢。 該死的人是我啊。 若有來世,不要再做兄妹,哥哥的身份,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他重新求職,還債,每一份錢都關乎另一個人乃至家庭的生存,這是他的責任。 失去一切的他,已不再是誰的哥哥。 三十歲時,他重新站在這里,張開手擁抱他的結局。 本該如此的,但上天好像沒聽見他的乞求,意識隱約上浮,再睜眼,是meimei離去的背影與合上的門。 他重生回了彼此定情的這一夜。 沒有親吻,沒有告白,匆匆離去。meimei也回到了這一刻。 因為他是罪人,上天實現了meimei的心愿,不愿傾聽他的。 他只能是,meimei的哥哥。 ……好想愛你,好想愛你啊。 他們是最熟悉的人,今日起,也是最陌生的人。曾經小心翼翼的往來試探,跨越親情的曖昧被無情掐斷,他們都回歸到純粹的、原本的位置,最親密,也最遙遠。 他仍在本地找了工作,而妹考到外地的大學,他想追逐,望向meimei獨自一人拉著行李箱的背影,又停步。 他只是哥哥啊。 不知不覺,時間來到某個節點,車禍又一次降臨,竟然是既定的命運,竟然是無可更改的軌跡。 重生一次,只為讓他們經歷命中注定,原來才是真的地獄。 可什么是命中注定。 是我愛你。 我們必須要結合,這才對得起命運啊。 人還未下葬,哥先在家立了牌位,上了香。青煙裊裊,妹趕回家,剛推開門,便被哥壓在身下。 這一次,患上精神疾病的人是他。 不、不,怎么可能,他清醒得很,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上一世,這一世,他從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既然父母的離世不是他們的因果,那還有什么罪可贖呢。 下地獄吧,全都下地獄吧,這里才是極樂。 meimei說,做兄妹吧,哥哥想,做戀人吧。命運實現了他們兩人的愿望。 所以,這是對的。 是哥哥,是戀人,本該如此,這是對的。 不哭了,不哭了,好孩子,好孩子,你沒有錯,我們都沒有錯。 哥哥在,哥哥不會離開你的。忘了所有噩夢吧。 meimei也不會離開我的。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 混沌與黏濁中,妹望向牌位。 憶重生,歲月匆匆數年過。 ……這一世,她真的還愛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