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婉接過侍應生手中托盤,將雪參送到趙玲玲手邊,又勸慰,“這一家人說話是熱鬧,兄弟姐妹拌嘴都正常,哪能是爭家產呢,阿姨,公司是郁家的,說到底是你的,兒子女兒也是你的,你才是最大的呀?!?/br> 趙玲玲冷哼一聲,“活該我要cao這些心,生了一雙不懂事的兒女,老母親要憂心到九十九?!?/br> “您哪兒老,看著也就四十,精神頭比我還好呢?!敝芡癖M撿漂亮話說,竟也將人安撫下來。 她端著托盤送人參給郁誠,又端起燕窩要給meimei。 趙玲玲忽然雙手抱胸,一副看戲神色,“你們兩個再怎么鬧,那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兄妹,血緣關系是鬧不散的。我就看你們要鬧到幾歲才肯消停?!?/br> “一輩子都別想消停?!庇粽\也為此憂愁。 “我是年紀大了,管不了你們?!壁w玲玲看向兒子,轉變鄭重語氣,“不要總讓我來給你們當法官,郁誠,我將小美交給你照顧,你這個做哥哥的要擔當起責任?!?/br> 郁誠淡聲:“你放心就是,我虧待不了她?!?/br> 美微抬起臉,神情恍惚。 趙玲玲又對她說:“你也是,干什么總要和哥哥頂嘴,他為你挨的那些打,都白受了是不是?這么些年了,你怎么能一點長進都沒有?從小就麻煩,這么大了還學不會乖?” 還是小時候那一套,一人五十大板,不問緣由解決矛盾。 而mama臉上是不加掩飾的厭惡和厭倦,眉心微微皺著,嘴唇一抿,翻一個白眼轉過臉去,再輕輕嘖一聲,仿佛這兒子女兒都是討債鬼,纏了她一生一世急于擺脫,好不容易將兒子養大,好將女兒扔出去,可這女兒萬般不懂事地不依不饒。 美微被那表情傷到心,小手緊抓膝頭裙擺,忍住想哭的沖動提一提嘴角,裝作是微笑,然后默不作聲。 郁家親子關系疏遠,從不交心。 那時父母一心賺錢,對子女較少照顧,為防止兒女對他人產生依賴,家中三個月換一次保姆,并安排至少兩人班組,一人干活,另一人監督,最可怕的是舉報有獎。 家庭無形中分為兩個陣營,父母與兒女,母女與父子,全都互相監督,互相舉報,互相告密,不查實不證偽,不論真假,只要舉報就有獎勵。 郁家上下互相猜忌,隨意打破信任,所有人都無法建立親密關系。 哥哥那時警告她最多的便是“不準說出去?!?/br> 美微做得很好,除了最后那一次。 青春期的女孩已經懂得很多,哥哥在做什么她完全明白,仍然被嚇到,情急之下告訴mama,沒有解釋,沒有批評談話,沒有公開的家庭會議,沒有任何溝通,只有一個潦草結局。 她被送出國,哥哥挨一頓毒打,火速訂婚去基層,項目開發到哪他在哪,整整三年沒回家。 哥哥后來的事,還是別人告訴她的。 她在國外念書,哥哥按時給她戶頭匯錢,卻從不和她講話。 好幾年后她才想明白,他為什么不理她。 因為她告密。 她背叛了他。 也后悔過,哥哥自瀆是正常的生理需求,她為什么要害怕,為什么要告訴mama?她完全可以當作沒看見,裝作不知道。 可他在她的房間。 有時候想起來還是會困惑,她到底做錯什么? 是什么天大的錯,要不問緣由將她送出國? 美微冷玉似的面龐,在燈光下近乎透明,長長的睫毛染上一層絨絨金光,遮不住一雙秋水剪瞳,眼底一顆小小藍痣,像永不會消失的淚珠。 她沒有落淚,神情卻比落淚更悲傷。 郁誠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擠壓,無聲低喘,說:“媽,以前是我不懂事,那時太年輕,還不懂怎樣照顧人?!?/br> 周婉還端著托盤站在一旁。 他順手接過那盞燕窩,手背試一試溫度,打開瓷盞拿小調羹攪一攪,遞到美微面前,低聲道:“不燙了,正好?!?/br> 她低下頭,始終不再說話。 趙玲玲不滿意,“你看你,性子怎么那么嬌,又沒有打你罵你,說兩句都說不得?” 美微的淚落下,滴在碗里,干脆端起瓷盞囫圇往下咽。 郁誠感到窒息,“媽,你別總是盯著她?!?/br> “怎么還不能說了?你看看她那樣,皮膚頭發都不做護理,糙得沒有人形,瘦成那么點兒,風一吹就飄走,說不得罵不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對她好?!?/br> 郁誠眼里,美微像枝黑色玫瑰,自有一種散漫倦慵的美,更覺得母親一言一行都過于苛刻,心里不忍,“您少說兩句就是對她好?!?/br> “你……算了,我懶得管?!壁w玲玲手指了指又放下,“行了,郁誠,回頭好好給你meimei補補,什么吃的用的,只要是好的,都給她備著?!?/br> 母親對女兒的審判像是沒有盡頭,總之看哪哪兒都不順眼,最后還是將人扔給他。 “您放心吧?!庇粽\就差指天發誓,只想快速結束這個話題,好在周婉懂得察言觀色,又是敬酒又是布菜,將趙玲玲哄得十分高興,一時顧不上挑女兒毛病。 美微沒有胃口,想走,但父母離婚的事還沒有定論,她又不好開口問,只好干坐著,等這頓飯結束。 趙玲玲忽然不說話了,視線轉向窗外,氣氛安靜下來。 郁寧獨自坐在窗前沙發抽煙,低頭看手機,整個人游離于家庭氛圍之外,對妻子的注視毫無察覺。 沒人知道他的內心。 他不關心兒子,不關心女兒,回避整個家庭,在兒女成長期幾乎都是缺位的父親。 趙玲玲像是百感交集,舉杯站起來,說:“血緣是世上最牢靠的關系,沒有什么過不去的誤會,我和爸爸都老了,總會有離開的一天,以后再沒有爸爸mama給你們遮風擋雨,將來這世上只有你們兩人血濃于水,mama希望你們能和睦相處?!?/br> 話是對兒女說的,說完話,她飲過這杯酒又坐下。 美微心里有種直覺,這個家真要散了,她心中難過,“我知道家人重要?!?/br> “你不知道,否則不會這么久不回來,你心里有怨氣?!壁w玲玲說,“當時送你走,是mama武斷心急,那時候太忙,沒有精力去照顧你的感受,你要理解?!?/br> 美微中學時英語并不好,口語也成問題,獨自去國外雖然吃喝不愁,但也很過了一段孤獨無助的苦日子。 因她有次管保姆叫mama,又被監督的人告密,二人當即被趙玲玲辭退,勒令女兒學會獨立。 那一段時間,美微被徹底放逐,陷入家人冷暴力,沒有人與她溝通。 她獨在異鄉,每晚都是煎熬,這樣的懲罰能使玫瑰凋零。 她眉眼間缺乏生氣,平靜地說,“我理解,mama,我過得很好?!?/br> 趙玲玲并不去探究她話里的深意,她給足了錢,那時正是郁家上升期,為了事業,為了搶占市場資源,忽視子女是不得已,她習慣用簡單粗暴的方式處理所有問題,但她給夠了錢,她是好mama。 她笑著說:“我和你爸爸性格不合適,這么多年熬下來,都是為了你們?,F在你們長大成人,郁誠接管公司做得不錯,我也能夠放心。只有你,我放心不下?!?/br> 她嘆一口氣,“算了,小美嬌嬌氣氣成不了事,以后還是要靠郁誠多照顧。公司也不可能分割,家里一套老房子,還有國外那套房產都留給小美,其他的將來都劃到郁誠名下,”轉頭看向兒子,“郁誠,meimei那邊今后你要好好供著?!?/br> 郁誠沒答話,臉色難看。 三言兩語就分了家,公司家產和現金都歸了郁誠,美微只得兩套舊房。 她忍了一天,終于忍不住,問:“憑什么?” 憑什么對兒女要區別對待? “mama不是征求你同意,是知會你。況且對你來說,錢多了不見得是好事,生活用度還像以前那樣,讓郁誠支錢給你,他總不會委屈了你?!?/br> 拿人手短,月月找人要錢,哪有自由。 美微從生氣到恐慌,她不敢置信,無助地看向母親。 趙玲玲表情完美,她掌控著家里生意,能拿得住經濟大權,當然強勢,又說,“我不可能讓郁氏分割,但真給了你,你接得住嗎?你愿意嫁我替你選的人嗎?你長得美又不會利用美,將來身邊圍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愿意付出,又不愿意聽我的話,我的資產憑什么給你?讓你敗光嗎?” 這話說得殘酷,美微渾身簌簌抖著。 郁誠插嘴,“媽,至少股票和現金部分……” 趙玲玲打斷他,“你住嘴,你現在只是代執行總裁而已,你也不想要公司?那也沒問題,我大可以找職業經理人來替我管?!?/br> 郁寧終于起身,走到桌前,聲音并不大,“趙玲玲,你一定要這樣對待家人?一定要算得這么清楚?” “你?郁寧,你有什么資格和我談,兒子女兒都是我生的,而你,一個與我無關的人,一個子兒也別想分?!?/br> 話講到這份上,再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美微看向郁誠,他也正好在看她。 兩人對視,各自轉開眼。 突然,包房門被撞開,沖進來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