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寧洛默默抱膝,將臉埋進膝蓋。 燭火搖曳了一晚上,jiejie連夜縫好嫁衣,寧洛則蜷縮床角,一夜未合眼。 待清晨鳥鳴,寧洛將趴桌上沉睡的jiejie抱上床,自己穿上了婚服。 他知道jiejie睡得沉,只要睡去了,敲鑼打鼓都難醒的。 他執筆墨,寫下訣別書:“長姐寧紓安,承蒙照顧多年,洛無以為報。唯此一次,任性一回,不求原諒,只求jiejie不掛念,不記恨。草席下有我這幾年存起來的錢票,待祭祀大典后,jiejie就逃離吧?!?/br> 寧洛折起書信,壓在燭臺下。 為了避免鑼鼓嗩吶聲將jiejie吵醒,天還未亮他便蓋上蓋頭出門,一路往祠堂走。 不久后,鑼鼓喧天。 寧洛放緩腳步,小步前行,使自己看起來更像個女子。 耳邊響起唏噓聲,圍觀的人不少,閑話自然也不少:“寧紓不是還有個弟弟嗎?jiejie出嫁怎么都不來送送!” “嗐呀,他那個弟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全靠寧紓在外面掙錢養家,怕不是有什么疾病呢!” “是呀,平時就沒見過他弟弟出門。搞不好,早就死了,是寧紓自己臆想的呢?!?/br> “你這也太夸張了?!?/br> “那怎么jiejie出嫁,作為弟弟的連送都不送!” “大不敬!嫁給殷將軍是他們寧家祖上積德,不送是小事,失敬是大事!” 寧洛低著頭,透過蓋頭下擺露出的縫隙,瞧見一人伸來一條紅布。 這是將山縣的習俗,中元冥婚時,會有人搬著殷將軍的神像來迎親,與新娘同牽一條紅布,同行往殷祠堂。 寧洛接過紅布,與神像同行。 一路磕磕碰碰,幾次險些摔倒。 雖是冥婚,也有禮數。 不拜天地不拜高堂,只需夫妻三拜即可禮成。 他順著紅布的方向轉身,聽司儀高聲念道:“將山縣之福澤,獻寧家女一位,愿殷武神庇佑,保將山縣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人物康阜——” 他與那神像對拜,禮成,耳畔嗩吶聲起,冥幣漫天飛。 他被人抬進棺木,眼前漆黑,耳畔響起錘子碰釘的聲響,環繞一圈,又安靜了。 誦經聲、木魚聲、稀稀拉拉的許愿聲充斥整個祠堂。 喧鬧在外,寂靜在內。 寧洛感到無奈,自己飽讀史書,也曾一腔熱血要為國家效忠。奈何現在只能躺棺材里等死。 “唉……”寧洛輕嘆一聲,掀開蓋頭,翻身側躺,想尋個舒坦點的姿勢睡一覺,說不定一覺不醒就能結束這無奈的人生了。 可這木板硌得他生疼,才躺一下便覺得渾身難受。 過了許久,棺外已經悄無聲息。 他睜著明眸大眼,在這漆黑的狹小空間里不見天日。 依稀聽見開門聲,然后是什么東西撫摸棺材板,緊接著是鋼釘被撬起的聲音。 寧洛心頭一震,立即擺正姿勢放下蓋頭——倘若被人發現新娘是假冒的,那在外出逃的jiejie也會有危險! 可轉念一想,誰又會趁著四下無人來撬棺木呢?莫不是寧紓? 寧洛心中莫名生出些期待,同時又感到不安。 若真是寧紓,中元深夜闖入祠堂劫棺實在是太過冒險的舉動了!一旦被發現,必會被亂棍打死! 釘子撬起的速度很快,劫棺人似乎并沒使多大力氣。那斷然不會是寧紓。 隨著棺材板被推開,寧洛終于瞧見有燭光透過紅蓋頭,只是那人不做聲,不好分辨來者何人,是男是女,是惡是善。 于是寧洛以不變應萬變,繼續保持平躺姿勢。 忽的聽見很輕的一聲笑,令寧洛感到不明所以。 那人伸手將寧洛從棺中抱起,直往祠堂外去。寧洛自然的將頭靠在那人的胸膛。 孔武有力,步伐沉穩。應是個男人。 寧洛有意識的垂眸,透過那晃動的蓋頭下擺瞥見那人正著一襲玄衣,抱著寧洛從側門走出祠堂。 側門出祠堂,再往東走300米便是后山亂墳崗。 當無名墓碑從寧洛眼底一晃而過時,寧洛才知自己已經到了這場冥婚的終點。 可又覺得奇怪——按照習俗應是三日后才被人抬棺埋入亂墳崗,怎么今日大婚便直接送來了?且不帶木棺,只將人送了過來。 寧洛心一提,抬起了頭——莫非這人就是殷故? 可殷故已經死去上千年,怎又真的會來成婚? 寧洛不敢再動了。 他努力沉下心,側耳傾聽,抱他離開的那個男人并沒有心跳,也沒有呼吸。 史書記載,殷故當年皇宮自刎后,又被當朝皇帝割下頭顱懸掛城墻三年。殷故尸身運回將山縣時也是具無頭尸,所以工匠為他塑像時并未塑出頭顱,至今祠堂中供的還是一位無頭武神。 若現在抱人出棺的男人真是殷故,是否也如神像一般,是個無頭之神? 雖被供為神,寧洛想到這時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忽然男人停下腳步,將寧洛放了下來。 寧洛有些猶豫,落地后還一動不動的站著,他低頭,瞧見那男人正與他相對而立。 忽然一只手伸來撩起蓋頭,寧洛不由得心頭一緊,屏住了呼吸。 那手緩緩掀起紅簾,寧洛隨它一起緩緩抬眸。他腰間掛枚玉佩,胸口至肩懸著一條銀鏈,再抬眸,那脖上并非空無,而是一副少年臉龐。卻只能瞧見他揚起的微笑,再想抬眸多看一眼時,他便成了一道黑色粉塵,隨風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