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娘垂著頭，眼睛閃了閃，沒有再說話。

    林二嬸一早過來看張大娘，聽說她病比之前更重了些，專門早上的時候上了趟山，給她摘了些竹葉回來。

    “昨個晚上看到燕娘的時候，聽她說要去山上摘竹葉給你熬水，正好我有事上去，就給你摘了回來?！?/br>
    林桃紅自然不能讓林二嬸下鍋給煮，也不看熱鬧了，轉身去了灶間。

    林二嬸就好奇的問：“還是瘋著呢？”

    “是呢！一直把我大姐當成英娘，剛剛還把我娘也當成英娘！我看這個樣子也不成，那天說不定就會發瘋砍人呢！”

    林桃紅的嗓門很大，何大娘隱隱約約聽到了，心里著急，他們這一家子人都要做實她是個瘋子的事情。

    還能不能在這里呆著？

    從昨天進來到現在，一口水都沒喝到，別說吃的了，住的地方是柴房，門還給鎖住。

    她可沒忘王英娘是想把她帶到山上去，跟著騾子住在一塊，日日在那里磨豆腐！

    何大娘想了想就打了個寒顫，要真是那樣，還不如回王家村，住在那個破房子里頭，好歹不用受那樣的罪。

    王家二郎和三郎秋后問斬的時候不回來，何大娘就知道這兩個人定然是不會回來了，知子莫若母，這兩個兒子比王大郎也強不到哪里。

    當時離家，就是因為從王廚子那里拿來的那些錢分的不均勻，兩個兒子心里有了嫌隙，覺得王錘子和她都偏向大兒子，這才借了去外地找年輕女娘好拿來賣的事情走了。

    還有一種可能何大娘不愿意想，那就是這兩個兒子也已經被害了！

    短短功夫，何娘子就想了許多，見王英娘又要過來拉扯她，把她關到柴房里，突然掙脫開，扭頭就往大門跑去。

    王英娘自然不能讓她這樣跑出去，嘴里擔憂的喊著：”娘，你怎么又要往外面跑，外面危險，快些回來……“

    王英娘越說，何大娘跑的越快，趁著拐彎的功夫，看到連林春燕也跟著跑了出來，心里就是一慌。

    她對王英娘有八九分的恨的話，對林春燕就是恨到了骨子里，原本她還想借著裝瘋賣傻，好接近林春燕。

    誰知王英娘這個死東西，直接將她關到了柴房里。

    何大娘跑的速度不慢，可到底沒有吃飯，不如王英娘和林春燕兩個年輕的女娘，眼看著她就要被抓住，何大娘突然心下一動，看著眼前出現的池塘，假裝沒看到，不小心往前跌了進去。

    “救命！”何大娘一掉進去，就開始掙扎著叫喊起來，臉上神色很是驚恐。

    身后的王英娘和林春燕看到這一幕都有些傻眼了，這個池塘是他們冬天起魚塘撈魚的那個，池水很深，里面種著不少荷花和藕，下面都是淤泥。

    狗蛋當時想來這里撈田螺的時候就掉下去過，差點就沒有救活。這次何大娘一腳踩空，眼看著越撲騰往下陷的越深，兩個人互相對視一眼，把身上那羊毛褙子脫下來，拉著手去夠何大娘。

    兩個人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何大娘掉進去淹死，不喜歡她是一回事，但這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王英娘和林春燕伸出的手碰到了何大娘，她卻沒有抓住，王英娘著急起來，往前又走了一步，只是這時候何大娘突然收了力，王英娘一時沒有站住，往池塘里面滑去。

    “英娘！”林春燕大驚失色，趕緊去拉王英娘，可這個何大娘從剛才開始就是裝的，她可不僅僅是想把王英娘拉到水里，她的目的可是林春燕。

    王英娘還沒穩住身子，就看到何大娘臉上猙獰的神色，一時也意識到她想做什么，下意識的就想松開林春燕的手。

    可林春燕哪里會松開，不過這一片刻的功夫，何大娘已經用了力將王英娘拉到水里。

    林春燕趔趄一下，人也直直的往下滑去。在這一瞬間她很是驚恐，她有些始終把何大娘當成普通的一個婦人，可要真是這樣簡單，怕也不會生出王大郎那樣的人。

    嗆咳幾次之后，林春燕的身子一直往下沉，那個抓著他們的手始終沒有松手，這讓她開始真的害怕起來，拼命的掙脫起來。

    她來到這里之后，一直努力打拼，好不容易有了現在這樣的成果，就這樣死了如何肯甘心？

    也不知道一旁的王英娘如何了，情況有沒有好一點。林春燕心里惦記著，憋著氣扭頭看了過去，可惜池塘里面種了許多的荷花蓮藕，水的顏色又十分的深，根本就看不到。

    林春燕越著急越掙脫不開，她知道這樣下去不行，越是這樣的時候，越得冷靜下來。

    林春燕想借了力掙脫開何大娘的手，手上的指甲也深深的陷了進去，可惜何大娘那雙手就像鉗子一般，怎么也不松開。

    就在這個時候，一雙大手從天而降，林春燕想去看看是誰過來幫忙，可就是看不到那個人的面目。

    不過那雙手很有力氣，撈起她來不費吹灰之力，林春燕猛然一瞬間能呼吸，立刻大口大口的喘氣起來。

    伴隨著劇烈的咳嗽聲，一旁的王英娘也被這雙大手撈了起來，林春燕總算覺得好受了許多，除了嗓子處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之外，她這才有力氣扭頭去看是誰把他們給救了上來。

    孫安元把他們兩個人救上來之后，又繼續跳下去去救何大娘，林春燕只看到一個他的背影。

    “燕娘！”

    張大娘他們緊隨其后趕到，不大遠的路上她和林桃紅因為腿軟已經摔倒了好幾次，還是林二嬸一個攙扶一個才把他們帶來。

    他們正在家里熬竹葉水，見何大娘往外跑了，也沒怎么擔心——不管她往哪里跑也跑不遠的。

    誰知道這個婆子這樣不當心，跑著跑著就掉到了河里，王英娘和林春燕還都去救，狗蛋他們路過看到人直接被拽了進去時，都給嚇傻了。

    他們幾個小的是要去黃娘子那里學算術，看到之后各自叫喊起來，有去找大人報信的，有想過來拉一把的，還好孫安元及時趕到，制止了想下水的劉沐陽，聽說里面是林春燕和王英娘，二話不說就跳了下去救人。

    張大娘趕到的時候，林春燕和王英娘都已經不再咳嗽，除了渾身濕漉漉、臉色煞白的，倒沒有多駭人，可是張大娘和林桃紅看到兩個人這個樣子，還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燕娘，我可憐的女兒！那個天殺的何大娘呢？我要和她拼命！”

    張大娘是真的一陣后怕，她嗓子本來就嘶啞起來，這么一喊一叫，那嗓子比鴨子的叫聲還要啞，讓人聽了都覺得渾身難受。

    可林春燕卻朝張大娘露了一個笑容出來，一開口嗓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娘，我還好好的呢！你先別激動！”

    “怎么能不激動！”林二嬸這次也是生氣了，掐著腰就開始罵起來，把王家和何家翻來覆去的罵。

    一旁的王英娘一直低著頭盯著自己的手腕，那里有和林春燕一樣的一圈紫。

    那個紫色的手印來自她的親娘，雖然早知道她不是人，她重男輕女，可當她要拉著自己去死的時候，王英娘還是覺得一陣可悲。

    有一瞬間，她連掙扎都忘記了，想著也許這就是她這一輩子的宿命，見識過這世間還有好的一面已經很好，如果有下一輩子的話，她希望投胎到一個好的人家。

    也不用太好，像張大娘這個樣子的就很不錯，她還能和林春燕做姐妹。

    林春燕！

    王英娘的腦海里閃過最后一個畫面，那是林春燕和她一樣落入水中的畫面，她渾身立刻一個輕顫，不由自主的掙扎起來。

    不能就這樣被何大娘在這里害死，不管是她還是林春燕都不能！

    她被人救了，可看著那手印卻不知道怎么面對林春燕和張大娘他們。

    顯然，王英娘這個樣子已經引起了張大娘的注意，她摟著林春燕哭完，就又湊過來拉著王英娘哭，林桃紅已經完全沒有主力見，張大娘在哪里，林桃紅就跟到哪里。

    剛才狗蛋他們叫喊的聲音很大，很多人都聽到了，尤其聽到落水的是林春燕和王英娘之后，不少村里人都開始往這邊趕，都盼著林春燕不能出事。

    錢娘子和李氏一前一后的走著，錢娘子的嘴就沒有停過，“那董婆子不是說已經破了那個破符，不會再有其他的事情，怎么還出了這樣的事？”

    “我就說那董婆子莫名其妙就把那什么符給消了就有蹊蹺，莫不是她在背后搗鬼！”

    李氏的聲音都發了顫，她如今會的有的，都是林春燕給她的，她真的不敢想象要是林春燕沒了，她會如何。

    受了林春燕恩惠的人不知道多少，這些人的心里和李氏一樣難受，大家互相看到了彼此，誰也沒有多說話，都是跌跌撞撞的往池塘走。

    “這個池塘犯了邪，已經不知道有幾個人掉到水里面了，我看還是讓里正把這個池塘給填了吧！風水實在不好?！?/br>
    里正也早早趕了過來，他也是這樣想的，看到林春燕和王英娘沒事，他先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有腿腳快的人看到林春燕沒事，已經開始往回跑和后來的人說起來，讓他們不用著急過去。

    錢娘子和李氏聽了，都松了一口氣，念了一句佛，腳下的步子卻沒停。

    山上的趙鈴蘭和丁慧娘、孫娘子他們也都在急匆匆往下趕，那些留下來的人也都心不在焉的，可還有活計沒有干完，也不能所有人都離開。

    “燕娘和英娘沒事！只是落了水，被那個孫鏢頭救了回來了！已經去請了郎中了！”趙娘子不厭其煩的一遍遍給才來的人說這些，柳娘子也不再躲懶，上了好幾次的山去同山上的人說。

    林春燕身上披了一件張大娘身上的衣裳，這個天氣已經不暖和了，張大娘生怕她受涼，林桃紅也有樣學樣，給王英娘也披了件。

    “英娘jiejie，你別多想了，這事和你沒關系，你沒事就好?！绷痔壹t說著說著眼圈又紅了，“你們要真是出事了，我也不活了?！?/br>
    這時候也沒人說林桃紅小孩氣，不少趕過來的人眼圈都跟著紅了。

    孫娘子的婆婆帶著妞妞趕過來，看到沒事才松了口氣，“吉人自有天相，這大難不死必有后福?！?/br>
    “這事可不能完！”張大娘指了王英娘和林春燕手腕的手印，“那婆子心狠著呢，這是要害死我兩個女兒！”

    池塘前已經聚了一堆人，都在等著何大娘被撈上來，村里來的人多了之后，不僅是孫安元下去找何大娘，狗蛋爹林二叔彭平安都跳了下去。

    很快，何大娘就被帶了上來，張大娘先去看人還有沒有活著，摸了摸她的鼻子之后才后腿兩步，一臉的晦氣。

    其他人都湊過去看了看，確定這何大娘是真的死了，連林春燕也湊過去看了看。

    “死了真是便宜她來！”大家一腔怒火沒地方發泄，仍然在那里嘀嘀咕咕說著話。

    林二叔給他們解釋：“我們下去找的時候，看到這婆子的兩只腳都被水草纏住了，這才一直沒上來?！?/br>
    “那里來的水草？”不知道是誰問了一句，“這池塘咱們每年都會去撈魚挖藕，怎么從來沒有被水草纏住過?！?/br>
    說來也奇怪，大家都面面相覷起來，又不敢往深里想。

    “該！我看這就是報應?！辈恢朗钦l說了一句，立刻就有人附和起來，“是報應，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要害死?！?/br>
    “是呢，我親眼看著她瘋了，見人就要找自己的女兒，原來都是裝的，等英娘把她帶到家里面，她就想著法子的來害人?！?/br>
    里正大概明白了是發生了什么事情，輕咳了一聲，看著林春燕說：“燕娘，天越來越冷了，我看你們還是早些回去吧，還有孫鏢頭你們，方才都下了水，回去之后一定要喝點姜湯，不能著涼了?！?/br>
    孫安元從剛才開始就被人圍了起來，尤其是那幾個親眼看到他救了人的狗蛋他們，看孫安元的眼神里就帶著些崇拜，讓孫安元心里很是不好意思。

    里正這么一說，孫安元下意識的先去看了林春燕，見她也看了過來，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碰撞，倒是讓他不好意思起來。

    林春燕和王英娘都已經被攙著站了起來，兩個人都認真朝孫安元行了禮道謝，還說等過段時間備下大禮答謝。

    林二叔原先還有些對孫安元不滿意，這時候卻是一點也沒了，看他的目光就像是看自己家人，和林二嬸熱情的把他往家里帶。

    “都去我家，怎么也得換身衣裳再走?！?/br>
    地上的何大娘孤零零的躺在那里，王英娘走之前還回頭看了一眼，再想到手腕處傳來的隱隱痛感，王英娘收回了她的目光。

    張大娘經過剛才那又哭又鬧的，嗓子已經發不出一點聲音，臉重新紅了起來，一看就是病又重了幾分，加上林春燕和王英娘都落了水，怕以后落下病根，就讓人幫著跑了趟腿，去把于小娘子請了來。

    張大娘早就不嫌棄于小娘子年紀小了，如今可是十分相信她的手藝，見她挨個挨的診了脈開了藥方，這才放下心來。

    “這次真是多虧了那孫鏢頭?！绷侄饋砘氐膸退麄冋湛粗?，把來打聽情況的人也都打發走，不由唏噓起來。

    誰能想到會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林春燕和王英娘被救上來之后就沒怎么開口說話，估計心里還很是不得勁呢。

    于小娘子聽說這個事情之后，回頭就和孫捕快和李大娘說了，兩個人知道孫安元身強力壯，還是生怕他著了風寒，等他回去之后才拉著他問東問西。

    顯然，孫安元一直心神不寧，孫捕快看見了就問：“我以為你救了那林家小娘子應該會高興的，怎么這樣一副表情？”

    “看她落水我差點嚇得魂兒都要沒了，我高興什么？這樣的事再來兩次，我怕是……”

    后面的話孫安元沒說出口，孫捕快卻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林小娘子福大命大，如今也沒什么大事了，再休養幾天也就罷了，你也別往心里去?！?/br>
    孫安元用兩只手把臉捂住，好半天才松開：“我再去問問于小娘子，看看能不能找些滋補的藥來?！?/br>
    孫捕快就跟著孫安元一塊過去，于家的人只要看到孫捕快就耷拉著一張臉，比張大娘看到孫安元也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