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沒想到馬氏會主動過來找她，以前在家的時候，馬氏總是會無視他們，除了指使他們干活的時候，眼里基本上沒有她和蘭姐兒。

    “慧姐兒，我瞧你在這里做點心也是辛苦的很，不然我進去幫你吧?！?/br>
    慧姐兒謹遵著孫娘子說的，一句話也不敢和馬氏說，只搖了搖頭，又低頭繼續做點心。

    從前在家的時候，慧姐兒就是這個樣子，一棍子打不出三個屁來，馬氏也不放在心上，絮絮叨叨的和她說了許多話。

    “我算是看出來了，你爹和大寶以后都是指望不上的，好在你姑姑還是個有良心的，我要是能在這里幫著干些活，好歹也不會餓死?！?/br>
    慧姐兒的耳朵動了動，手上的動作也不由得變慢了起來，卻仍然沒有轉過頭去。

    這段時間，馬氏先是在娘家待了幾天，一開始的時候還好，他們聽說了都要幫馬氏出氣，后來見張小舅是真的要和她和離，一個個的就都害怕起來。

    從開始的同仇敵愾，到后來對她陰陽怪氣，馬氏怎么可能覺察不出來，想著好歹只要不開口趕她，她就在這里多住上一段日子。

    真和離她是沒想過的，別說她已經生了三個孩子，再嫁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去，到了別人家還是要生孩子，過的日子還不如在這里好，且張小舅明顯就要跟著林春燕飛黃騰達了，她哪里舍得讓位。

    而且她總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張小舅是哪根筋的不對了，突然就因為大寶的事情和她鬧翻，還非要和離。

    她不是沒懷疑過，張小舅是不是在外面有了人，就像林老爹一樣，只等著再生了兒子就拍拍屁股走人。

    馬氏被這個想法驚了一身的冷汗，在那一刻是真的害怕起來。

    大寶明顯是指望不上的，為了不跟著她回娘家，大寶可是說松手就松手，對她一點也沒有留戀，根本就指望不上。

    她的處境和張大娘的時候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還沒有一個像林春燕那樣能干的女兒，且張大娘雖然人在混，對家里的兩個女兒都是不錯的，還能拉扯著她過起好日子來。

    要真遇到那樣的事情，她怕蘭姐兒和慧姐兒根本就不會顧上她，即便嫁個好人家也和她不再來往。

    她到時候靠誰去？

    馬氏又說了很多關心慧姐兒的話，這些年慧姐兒從來都沒有聽她這樣說過，雖然語氣還有些生硬，可是慧姐兒還是被驚的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慧姐兒，你在這里干了這么長時間，手里應該攢了不少錢吧？”

    慧姐兒一下子警覺起來，先前的那點溫存立刻煙消云散，虧的她沒有和馬氏說話，不然這時候都不好接話。

    “你別誤會，這些錢都是你們兩個掙的，我也不打歪主意，就是想著以后咱們兩三個都在這里干活了，咱們是不是也在這里蓋個房子，好歹有個住的地方?！?/br>
    說了半天，馬氏也有些口干舌燥了，張大娘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出去，只有林桃紅在屋里躺著。

    她進去和林桃紅說了會兒話，問了她喝水的碗都放在哪里，“你如今真相是高門大戶里面的小娘子，都能大白天的在炕上躺著?！?/br>
    林桃紅對她向來沒什么好印象，聽她說了這樣的話也不慣著她，“那還是沒二妗子會享福，以前還有兩個jiejie伺候著你，這不比我強多了?！?/br>
    她也就是仗著沒人在跟前才敢這么跟馬氏說話，要是有林春燕和張大娘在的話，肯定要說她不懂事，就算再覺得馬氏是個不好的人，也不能當著人家的面說出來。

    可林桃紅這個脾氣就不是那樣能忍下氣的，一想到蘭姐兒和慧姐兒之前過的那樣的日子，和她平日里慣著大寶的樣子，她就看馬氏不順眼，又多嗆了幾句，“我大姐還不知道這事呢，你要是想留下來干活可沒那樣簡單?！?/br>
    說完也不在屋里的炕上躺著，讓馬氏跟著她去灶間喝水，自個兒把屋里的門關上了。

    馬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這些話可沒有人跟她說過，娘家人只讓她別帶跟張小舅置氣，胡氏雖然和她關系不好，可看在張大舅的面子上也沒這樣直白的說過。

    她嫁到張家這么多年，再不成想被一個小輩這樣直接當面嗆了起來，偏她還不能發作。

    林桃紅說完之后就去看了看慧姐兒，她如今身上沒那樣難受，幫著打了打下手，把剛才發生的事小聲的說了，還讓慧姐兒替她保密。

    “不然我大姐回來聽到了，肯定要收拾我一通的！”

    院子就這么大，一點動靜就聽得清清楚楚，慧姐兒雖然覺得林桃紅剛才說馬氏的話是有些過分，可以知道她是在為自個出頭，只把替馬氏的那份難過藏在了心里，朝林桃紅點了點頭。

    “我肯定不說，只是不知道我娘她會不會告狀?！?/br>
    林桃紅也有些擔心，后悔自己脾氣太急躁了，嘆了一口氣說，“希望我大姐一會兒回來了，二妗子就不記得這個事了?！?/br>
    那些個螃蟹賣的好，鋪子里的人比之前還要多上不少，加上最近天氣涼快了，大家也都愿意出來走動，倒是比之前還要忙上幾分。

    回去的時候，林春燕和王英娘兩個人就拐了一趟北郭村，這邊的山上有一片野韭菜，這個時候韭菜都開花了，回去做了韭菜花醬最是合適。

    這個地方是宋大娘告訴他們的，果然到了這里之后，有一片山坡全是野韭菜，王英娘和林春燕都很興奮，兩個人直接從坡上下去就開始往簍子里面摘。

    韭菜開花之后，其實任何狀態都是可以采摘來做韭菜花醬的。林春燕比較喜歡花多的時候摘，保留一些韭菜籽，吃起來既香又有層次。

    “等回頭咱們把地里的那些韭菜花也都摘了，放到一塊做韭菜花醬?！?/br>
    韭菜花醬是林春燕特別喜歡吃的一個醬，比那些蘑菇醬魚醬都還要愛吃上幾分，不管是涮羊rou還是平日里做面條的時候放上一些，都能讓東西的口感提升一個檔次。

    摘了一會兒，林春燕就會直起腰來活動一下，好在韭菜都長得不是很高，也不會讓身上覺得刺撓難受。

    “聽人說，拾棉花的時候是最難受的，也不能穿的太薄了，不然就被扎的不行?！?/br>
    別說古時候了，就是林春燕上學的時候，還聽家里的老人說起過，村子里很多人都去北疆那邊給人摘棉花，論斤來算錢。

    雖然辛苦，但對于村里人來說，也算是一個高薪的工作了。

    “早就說了要去買些棉花，算算時間，差不多新棉花也該下來了?！?/br>
    林春燕看著這些摘好的韭菜花醬，恨不得立刻就做好了，“羊rou這時候也都下來了，感覺這些韭菜花就是專門為了那些羊rou而長的?！?/br>
    “說來也奇怪，總是到秋天八九月的時候，殺羊的人就特別多?！?/br>
    “是啊，估摸著是為了冬天吃羊rou做準備呢?！?/br>
    他們摘了滿滿的兩簍子韭菜花才往家走，到家的時候都快天黑了，林桃紅一個人無聊的等在村口，看見他們了，才從石頭上跳下來往他們這邊跑。

    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去，可秋天的太陽和夏天的時候已經完全不能比，這時候還好，再過一段時間，看到太陽落山的時候，總會給人一種暮氣沉沉的感覺。

    “你怎么不好好在家呆著？”

    林桃紅左思右想，得提前來和林春燕他們通個氣，占了先機說，“二妗子來了，她想讓娘給她找個活干，還說我懶得很，在家里躺著不干活?！?/br>
    這話半真半假，林春燕和王英娘聽了之后對視一眼，都覺得馬氏說的有些過分。

    “我看還是打發了算了，誰知道讓她在這里干活能生出多少事來?！?/br>
    林桃紅見王英娘護著她，心里總算松了一口氣，蹦蹦跳跳的跟在他們旁邊往家走，還往他們的簍子里去看。

    “原來是去找韭菜花了，我說今天怎么這么晚回來?！?/br>
    回到家之后，果然就看到了馬氏，張大娘也從外面說閑話回來，幫著林春燕把韭菜花的簍子放下來。

    “呦，這次的韭菜花挺好?！?/br>
    做韭菜花的時候，下面的桿子需要扔掉，那個桿子十分的影響口感，張大娘說這次韭菜花好，就是沒有那些桿子。

    “我去問問誰家有梨，今天晚上咱們就把韭菜花做出來?！?/br>
    梨是做韭菜花必備的一個東西，一方面能促進韭菜花的發酵，另一方面也會讓韭菜花的口感更好，吃完不至于太上火。

    不過林春燕沒著急讓她去，把韭菜花倒在篦子上之后，先看向了馬氏。

    “總得把事情解決了再做韭菜花?！?/br>
    第146章

    林春燕的聲音里多少帶了些私人情緒, 張大娘看到了，一時也不敢多說什么，推了一旁的馬氏一把，讓她往前走幾步。

    馬氏的心里很是忐忑, 不知道林春燕會不會同意, 笑的十分勉強, 先往蘭姐兒那邊看了幾眼，又說了些不尷不尬的場面話。

    林桃紅在一旁緊張的盯著看, 發現馬氏沒敢說她的壞話之后從松了一口氣，開始聽的漫不經心起來。

    “二妗子, 咱們這里雖然缺人，可也不會顧了人在這里吃白食, 定然都是干活很認真的?！?/br>
    馬氏使勁點頭：“這我都知道，燕娘你也知道我如今過的什么日子，就想著能過來混口飯吃, 別的都不強求?！?/br>
    慧姐兒緊張的站在一旁聽著, 蘭姐兒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她身邊, 聽到馬氏說的話就忍不住反駁，被慧姐兒拉了一下就不再開口, 只是臉色還有些不好看。

    林春燕就繼續問馬氏：“二妗子，那你想要做什么工作？”

    馬氏以為林春燕松口了，趕緊把她想做的工作說了出來，“你說讓我去干火腿怎么樣？”

    她已經問過了, 慧姐兒在做點心, 蘭姐兒在山上做豆腐, 都是緊要的工作，要是有她再去做了火腿, 他們一家以后不愁掙不了錢。

    林春燕還沒開口，蘭姐兒忍不住了說話：“你可真是打的好算盤！”

    馬氏從來還沒聽過蘭姐兒這樣說話，倒是想像之前那樣發脾氣，可是又怕給林春燕留下壞的印象，一直在那里忍著。

    “燕娘，你可不能答應，我們姐妹兩個不想讓她過來?！?/br>
    蘭姐兒不知道想到什么，說這個話的時候，眼淚先流了下來。

    她也不想哭的，覺得這么大的女娘了哭出來很是丟人，可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根本就不受她控制。

    慧姐兒一看這個樣子，也沒心思去管馬氏了，全心都在蘭姐兒身上，又是給她打水又是擦淚珠子的，比自己難受還要上心。

    馬氏很是尷尬，也想過來關心一眼蘭姐兒，蘭姐兒壓根不理會，看到馬氏過來扭頭就躲。

    “這個孩子氣性怎么這樣大？親母女之間那里有隔夜仇，我好歹把你生下來了?！?/br>
    “你還不如不把我生下來！”蘭姐兒聲音都帶著些發悶，“你生下來我，也不過是找個人給你干活！”

    一而再再而三這個樣子，馬氏也忍不下去，“你這個孩子就是這樣對親娘說話的？我讓你干活是不錯，誰家的小娘子不干活？我沒給你吃穿？誰家小娘子不是這樣過來的！”

    林春燕很是理解蘭姐兒的痛苦，比起張小舅平日里的漠不關心，最痛苦的就是有馬氏這種從精神上認同兒子就該比女兒天生高貴一頭的母親。

    可換句話說，馬氏從前做小娘子的時候就過得痛快了？她照樣得在家里干不少的活，和張大娘一樣看著兒子就能隨意出去玩，吃到家里最多的rou和細糧，不過一副嫁妝就把她打發了。

    從來嫁出去的女娘潑出去的水，哪怕張小舅無緣無故要和她和離，她也是沒地方去的——娘家絕對不可能讓她住下去，哪怕最后真的和離了，也會立刻讓媒婆給她找下家。

    她就這樣被人一路忽視著，到了張家之后，上面有張大娘這樣刁蠻的姑子，有已經生了兩個男娃的胡氏，她被人希望的也只有生個兒子。

    不生兒子，她在這個家里是沒有一點地位的——蘭姐兒和慧姐兒在張老太太和張老大爺眼里，那都是替別人養的。

    但是一切在有了大寶之后有了轉機，馬氏發現所有人都高看她一頭了，她能挺起腰板在家里說話了，可以自由支配一個雞蛋。

    馬氏頭一次體會被人高看一頭的滋味，為了讓人知道她生下這個兒子，連蘭姐兒和慧姐兒也不能放過，得讓他們過來伺候大寶。

    而她會不斷強調大寶的地位，畢竟大寶是她生下來的，強調大寶的地位，就是強調她的地位。

    一個家里面，為什么不斷的有人在為了生兒子奮斗和驕傲，就是為了那隱形地位的提升。

    林春燕無比清楚的知道，才覺得更加的惡心。

    這些人生孩子，從來不是因為喜歡他們！

    院子里一時靜悄悄的，只有蘭姐兒輕不可微的啜泣聲。

    林春燕一邊安撫著她，一邊在想該如何辦，馬氏似乎也看出來林春燕的不愿意，趕緊上前兩步，解釋起來：“那些個都是從前的事情，我如今知道錯了——大寶是靠不住的，你小舅舅也靠不住，還得是兩個姐兒?！?/br>
    蘭姐兒冷笑：“所以你就想過來為自己找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