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上次在川騰府見面那晚,我做了個夢,夢見了你……” 季凡靈盯著他的笑眼,慢慢騰起不好的預感。 程嘉禮沒注意到她神色的變化,繼續笑瞇瞇道:“夢里你給我唱了首歌,就是我剛剛唱的那一首?!?/br> “——你說,你算不算我的繆斯?” 周遭的喧嘩在季凡靈耳里驟然安靜下去。 和十年前無比相似的話,從同一個人嘴里吐出來。 仿佛曾經珍視的小蛋糕,回味起來卻發現生了蛆。 季凡靈一寸寸冷下去:“你見條狗都這么說?” 程嘉禮沒反應過來她為什么這么問,好笑似的:“我當然只對你這么說?!?/br> 季凡靈突然感到很荒謬。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自己面對程嘉禮總是感到難受。 問題不是他變了。 恰恰是因為他沒變。 還是對她笑,還是照顧她,還是追著她跑,還是抱著吉他給她唱歌,說著那個不知是真是假的夢境,哄小孩似的喊她繆斯。 當年是為了追她,現在呢? 季凡靈死了,程嘉禮結婚了,此時站在這里的只是兩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難道還是為了追她?! “程嘉禮,你什么意思?” “我沒什么意思???” 程嘉禮奇怪地看著她,又伸手勾她的手指:“怎么跟個刺猬似的,動不動就炸毛?” 季凡靈后退一步,躲開了他的手,說不出是他在外勾引小姑娘綠了新婚妻子讓人惡心,還是拿十年前追自己的招數又來追別人綠了她更讓人惡心,只覺得一股洶涌的惡心交錯著涌上天靈蓋。 “新來的?。?!”遠處傳來尖利的罵聲,“4桌加酸菜魚5桌結賬7桌點單!你站在那是死的嗎?!” 季凡靈頭一次聽到黃莉莉的聲音覺得解脫,應聲跑了幾步,又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程嘉禮的眼睛,筆直地豎起中指。 女孩嗓音冷得像冰:“誰他媽要做你的繆斯?!?/br> * 幾分鐘后,程嘉禮接起電話。 來電的是他們樂隊的鼓手,也是當時他婚禮的伴郎:“程哥,合奏就差你了,怎么還沒來?” 程嘉禮嘆了口氣,收起吉他,站起身:“我在吉星街,現在出發,差不多半小時到?!?/br> 他說著,正要走,想了下,伸手拉住旁邊一個年輕的女服務員:“剛剛跟我說話的女孩,她東西落我這了,我急著走,你幫我給她?” 呂燕懵懂被塞了一手:“哦……哦好?!?/br> 程嘉禮對她笑笑,電話那邊的鼓手疑惑道:“吉星街?你在那做什么?” “還記得婚禮上我說看到個很像我初戀的嗎?” “草你大爺的,”對面反應了一下,笑罵道,“你可真行,都被你泡到手了?” “還早呢?!?/br> “早?她做什么的?” “大排檔服務員?!?/br> 對面忍不住輕蔑地嗤笑:“那還不好搞定?” “難哦?!背碳味Y哭笑不得地搖頭,“也不知道哪句話惹到她了,我給她唱歌,她對我豎中指?!?/br> “……”對面沉默了,“這么野的?要不咱算了?” “怎么能算了?!?/br> “反正你不就圖她那張臉?脾氣比你初戀差遠了吧?!?/br> “怎么說呢……” 程嘉禮跨上機車,戴上頭盔,忍不住想起最后女孩兇人時渾身反骨的勁兒,無意識地揚起唇角,心癢癢得要命。 “她這個人,從頭到腳?!?/br> “連脾氣,都跟我初戀特別像?!?/br> 也是他十年前和現在。 都。 一眼喜歡的模樣。 * 程嘉禮托呂燕交給季凡靈的,是一個紅色的小袋子。 袋子里是條女款的紅繩手鏈,紅繩中央還系著一顆小小的金玫瑰。 季凡靈拆袋的時候,呂燕眼都睜大了:“你把金子落他那兒了?!” 季凡靈:“……” 女孩無語地抬眼:“他說什么你都信???” 呂燕幫她用手機拍照搜圖,搜出來手鏈999足金0.5克,約三百塊的樣子。 真說多昂貴,倒也不至于,可能價值還比不上那張音樂節的門票。 但門票季凡靈可以當做廢紙,金子卻不能隨隨便便丟掉。 簡直跟個燙手山芋一樣,假如她收了,就是默許兩人更進一步。 假如不收,就只能加他好友,主動聯系他,再約著還手鏈,可不得又見一次面。 左右程嘉禮血賺不虧。 季凡靈覺得可笑。 該不會從一開始,程嘉禮還她珠串,特地約在川騰府見面,就是為了進一步請她吃飯吧? 當時眼看著男朋友一夜變有婦之夫,她這邊多少悶著點物是人非的難受,哪想到程嘉禮那邊卻盤算著搞一場曖昧的婚外情…… 但那時程嘉禮和她,也就婚禮上遠遠看了一眼的程度。 一眼就看上她了? 能看上她什么? ——只能是看上她,長得像早死的季凡靈,這一點。 …… 被前男友當做死去的自己的替身還用當時追自己的招數追了這件事。 真他媽的離譜又晦氣。 換做從前,季凡靈早就殺過去罵他八輩祖宗了。 但她上班上得實在沒有力氣,更不想主動找他順了他的意。 她的同事徐姐因為染了風寒,連續高燒,請了一周的假,大排檔人手不夠,本來服務員就是單休,她又眼饞休息日的雙倍加班費,所以從上崗到現在一天都沒休息過。 下班,季凡靈靠在震動的車窗上,差點睡過站,晚上十一點,她拖著沉重的身軀進家,感覺腿腳都不是自己的了,一頭倒在沙發上。 傅應呈進家的時候,看見女孩像一具木乃伊一樣直挺挺地躺著。 不用再出門,他便在玄關處放下車鑰匙,換鞋的時候,注意到季凡靈今天的鞋沒有擺齊。 和上下兩層的鞋相比,偏右了大概兩指的距離。 只不過傅應呈的鞋柜自上而下像強迫癥一樣整齊劃一,所以略有些明顯。 傅應呈垂睫,放下了自己的鞋,沒動她的,又合上了鞋柜門。 進屋洗手的時候,他路過次臥,余光瞥見季凡靈的被子沒有鋪,草草拱成一團。 這倒是早有預期。 剛到他家的時候,季凡靈還會花大力氣折豆腐塊,后來慢慢只是疊起來,上周她有天睡過頭差點遲到,來不及疊被子,傅應呈也沒說什么。 ……自那以后她的被子就再也沒有疊過。 傅應呈洗完手,進了趟浴室,走回客廳,一路上又發現很多細節,譬如丟在玄關處的塑料工牌,喝了但沒有放回原處的水杯,沒有掛而只是搭在椅背上的外衣……就像一片潔白的寬闊雪地上被留下了痕跡。 從前季凡靈在家里也是緊繃的,說話大大咧咧,做事卻小心翼翼。 傅應呈除了不讓她打掃外,從來沒提出任何要求,但她一舉一動都在暗中迎合他的標準。 假如傅應呈前一秒請她離開,她后一秒就能拎著門后那個裝滿雜物的塑料袋,抹去她在他家里留下的所有痕跡。 仿佛她時刻都做好了,被趕走的準備。 就像一只流浪慣了的野貓,不論你給她多溫暖的火爐,多充足的牛奶,她都只會蜷縮在門檻邊,警惕地打量著你,不肯在這個暫居的家里留下半點足跡。 然而現在。 傅應呈走回沙發邊,女孩依然頭朝下癱著,一動不動。 …… 傅應呈心底泛起微妙的癢意,像是那片無人踏足的潔白雪地被施舍般印上野貓的腳印。 他好像。 終于。 把她養熟一點了。 季凡靈感到傅應呈她身邊站了幾秒,緩緩側過頭 視野里是筆挺的西裝褲腿,向上,迎上男人黑漆的目光。 ……看來已經對她無言以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