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店員將信將疑:“真的?” “嗯,謝謝你?!奔痉察`看著她,就好像看著當年發現她身上一點點小傷就哭得跟個兔子似的周穗,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擺出jiejie的口氣,“那些都是我十年前受的傷?!?/br> “……都已經,過去很久了?!?/br> * 店員姑娘出了試衣間后,笑著跟店里的顧客解釋說看到個小蟲子,已經解決了,不必擔心。 傅應呈掃了眼仍然關著的試衣間門,沒信半點她拙劣的謊言。 另一名男店員跑過去,低聲道:“怎么回事?你不是不怕蟲的么?” 那店員姑娘自知瞞不過去,只好道:“那女孩身上有傷痕?!?/br> 借著貨架的遮擋,傅應呈不動聲色地往他倆的位置走近了些。 “客人有個疤怎么了,你叫什么?”男店員不以為然,“多不禮貌?!?/br> “你懂個屁!”姑娘急了,“那是一個疤嗎?橫七豎八,新的舊的,渾身上下到處都是,像是刀割的,像是皮帶抽的,又像是煙頭燙的,哎我分不清,你不知道多嚇人……” “臥槽,這么嚴重?要不要報警???” “不用,她說都是從前……” 后面的聲音壓得更低,聽不見了。 貨架后,一聲不吭的男人低著眼睫,眉眼沉沉。 眼底如晦暗的陰云緩緩覆蓋。 “從前”兩個字,好像一支逆向的箭。 將思緒扯回十年前,那個冰封的冬夜。 他第一次去季凡靈家的時候。 第16章 接人 2014年年末,北宛迎來罕見的寒潮。 連續一周的特大暴雪掩埋了車輛,封堵了街口,以往熱火朝天的小吃街因為氣溫影響人流驟減,只有室內餐館還在勉強營業。 紛飛的鵝毛大雪里,一個人影撐著黑色的傘,在雪里踩出一條長長的腳印,沒有在街邊任何一家店停留,獨自一人,漸行漸遠。 熟悉小吃街的人都知道,每天晚上,這個少年都會從學校門口走到小吃街,橫穿小吃街,在江家小面門口拐彎,穿過馬路,走向以老破舊聞名的居民區。 像是沿著一條既定的路線在前行。 又像是被困在原地無法離開。 此時季凡靈已經失蹤月余,在學校里的討論度越來越低,她唯一的親人早早放棄,警方也不得不蓋棺定論,認定其死亡。 只有傅應呈還在尋找,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 一遍遍沿著她那天晚上的路線,重復,再重復。 他天生是個極端理性主義的人,從不做無用的事。 此時卻有股冷靜的瘋勁。 或許比起堅信她仍活著。 他只是,不肯讓最后一個還在找她的人消失。 仿佛堅持得夠久,總有一天,他路過街口,會看到想見的人。 …… 傅應呈走到小區門口,停下了腳步,正準備離開,看見小區外停著一輛小貨車,一個中年男人站在小貨車邊和司機爭吵。 男人在搬家,要貨車開到單元樓底下,司機說小區不允許貨車進入,男人就氣急敗壞日娘搗老子的咒罵。 傅應呈掀起傘沿,看見男人的臉。 ——季國梁。 高中季國梁只來過一次學校,那是高一剛開學的時候,他在老唐辦公室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訴愛人早逝家庭困難女兒可憐,找老唐借錢。 老唐心軟,當即借了一千,結果季國梁就沒影了,最后還是季凡靈得知了這件事,偷了家里的錢還給老唐。 當時季國梁在辦公室痛哭的時候,傅應呈因為聽到季凡靈的名字,所以多看了一眼。 此時認了出來,神使鬼差地跟上。 季國梁上了樓,過了會,抱著一紙箱的雜物下樓,摔在路邊,嘴里罵罵咧咧。 紙箱里是高中的課本,作業本,鉛筆,書包,女孩的頭繩,一個在舊物中顯得格外漂亮的相框,相框里是一名穿著白裙子,眉目溫婉清秀的女人。 還有一些舊衣服、舊褲子,甚至灰蒙蒙的內衣,垃圾一樣堆在一起。 “終于搬家了?快滾,滾得好!”一位剛從菜市場買完菜的老奶奶回小區,對季國梁的背影發出痛罵。 老奶奶蹣跚上前,彎腰,翻了翻季國梁扔掉的箱子:“怎么全扔了!真喪德哦?!?/br> “您認識這家人?”旁邊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老奶奶抬頭,發現頭頂多了柄黑色的傘,替她撐傘的少年高挑好看,臉上沒什么表情。 “我住他家對門?!崩先私K于找到一個發泄口,“這家媳婦死了,丈夫又是個賭棍,白天睡大覺,晚上聚一群人鬧得震天響,吵得我夜夜睡不著?!?/br> “兩人就一個女兒,出車禍死了,才死多久啊,這混賬玩意把凡靈的東西全丟了!你那些破爛才該扔掉!”老人沖著樓上大喊了聲。 “凡靈?!鄙倌旰茌p地咬字。 “……是啊,小姑娘在讀高中,本來明年都高考了。有時我拎不動大米,她就幫我搬上樓,還跟我道歉說他家影響睡覺了,我說那又不是你做的事,對吧?哪輪到你來道歉?!?/br> “多好多乖一小姑娘,結果,哎……哎!” 老奶奶欲言又止,恨恨跺了下拐杖:“這混賬隔三差五就打她!” 空氣安靜了一瞬。 冰冷的雪落在傅應呈漆黑的睫毛上。 少年沒有搭話,老人還是嘟嘟囔囔地講了下去:“我就是看不慣他這個德行,打孩子算什么玩意,你不知道有時候他打得……真造孽啊?!?/br> “有次我以為要出事,找了居委會,還報了警,結果警察說只能警告教育,那之后他變本加厲,反而害了凡靈,我又不敢報警了?!?/br> “老天不開眼,怎么死得不是他……” 絮絮叨叨的蒼老嗓音,逐漸消散在風里。 良久,少年彎腰接過老奶奶手里的菜,嗓音干澀: “我送您上去?!?/br> 因為房東用押金要挾,季國梁不得不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搬走。 此時季凡靈家里空空蕩蕩,只剩被煙熏黃的墻。 看不出任何她存在過的痕跡了。 老奶奶回到家,吃了飯,又看了會電視,開門準備丟垃圾的時候,驚愕地發現,那名撐傘的少年竟然還站在樓道里。 他就這樣定定站在季凡靈家門前。 肩膀單薄,凍僵的脊背如弓弦繃緊,幾乎像是要繃斷了。 “小伙子,還沒走???” 老人勸道,“樓道里太冷了,走吧,沒什么好看的了?!?/br> 傅應呈動了動唇,沒說出話,只是艱難又沉啞地應了一聲,垂下早已澀痛的眼。 …… 原來這世上,還有比故人離去更痛苦的事—— 等她死了,你才發現。 她活著時也并不幸福。 * 女裝店。 等店員離開后,季凡靈在試衣間里,掀起衣服,對著鏡子,左右轉著看了看。 她早就不把傷疤當一回事,以至于都忘了,自己的身體,是會把人嚇出尖叫的模樣。 大概真的…… 很丑吧。 女孩面無表情地理好衣服,走出試衣間,注意到不遠處傅應呈投來的目光。 季凡靈覺得傅應呈不是那種逛一整天街的閑人,自己也并不享受消費的過程,索性直截了當道:“就這件吧,你覺得呢?” 傅應呈沒有回答,起身去結賬,對收銀員平靜道:“剛剛她試過的,都包起來?!?/br> 季凡靈一個猛回頭:“???” 店員一愣:“包括一開始您拿的短款羊羔夾襖和深咖色毛領大衣么?”分別是白色的那件,和長毛的那件。 傅應呈:“是的?!?/br> 季凡靈:“?????” 傅應呈無視她在旁邊使眼色,繼續問:“有配套的褲子么?” “有的有的,搭配大衣的話,這幾條都蠻合適的,半身裙也不錯,s碼要不要試一下?” “不用試了?!?/br> 傅應呈聽到還要試衣服,眼里壓著點不易察覺的煩躁,指尖敲了敲,打斷道,“都包起來吧?!?/br> 季凡靈:“????????” “好的三件大衣四件上衣三條長褲加兩件半身裙,這邊一共收您……” “打??!”女孩制止店員算賬的動作,忍無可忍地拽了拽傅應呈的袖口,“不是說只賠我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