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只是今天實在反常。 他覺得傅總與其說是不高興,倒不如說是有些……心神不寧。 甚至開晨會的時候,短短半個小時,他都不自覺地看了七八次手機,嚇得財務總監以為自己廢話太多讓他不耐煩,匯報的語速快得飛起。 門里傳來很淡的一聲“進”。 高助推門而入,迎面是巨大的落地窗,正午的陽光穿過玻璃通透地灑滿的辦公室。 男人正坐在辦公桌后,眉宇舒展,低眸看著手機。 高助敏銳地感到他現在心情不錯,甚至可以說得上相當好,以至于平時冷氣沉沉的辦公室都醞出一股暖意。 高助快速走近:“傅總,這是下午投資項目會議上需要您過目的數據,還有對弗里德公司近十年業務的調查?!?/br> “好,”傅應呈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消息,“等一會?!?/br> 然后他撥了個視頻。 高助自覺退后幾步,等了幾分鐘,眼睜睜看著傅總臉色越來越冷,抬手把手機丟在桌子上。 高助這才看到,視頻畫面正熱情地挨個展示房間。 畫面很晃,屋子里沒人,略顯空曠,拍攝者隱在鏡頭后面,連一根手指、一根頭發絲兒都沒露出來。 這是什么? 房屋中介發來的視頻嗎? 見傅總久久沒說話,高助忍不住開口道:“您這是在看房?” 傅應呈撩起眼皮,涼涼地回了句:“你也覺得這是在看房?” “看床?你還要看床?”手機里隱約傳來一個女聲。 伴隨著上下晃動的鏡頭,手機沖進次臥,快速拉近,給了床鋪一個大特寫。 平整如賓館的素色床單,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枕頭,折得一絲不茍的直角床邊…… 傅應呈眉心跳了跳,抬手把視頻掛了。 高助:“……” 很微妙。 感覺傅總這回是真的心情很差。 他試探地問:“這房不好?” “挺好,只是……” 傅應呈抬手接過高義遞來的材料,隨手翻了翻,沒看進去,氣笑了似的輕哂了聲: “誰會閑的沒事看自己家?” * 季凡靈見傅應呈掛了視頻,想必他是非常的滿意了。 她還貼心地補了消息: 【你要是不放心?!?/br> 【我可以每天給你打個視頻?!?/br> 傅應呈沒回。 季凡靈也沒往心里去。 她從來沒有過自己的手機,帶著新奇勁折騰了半天,先是通過手機號找到周穗的微信,申請加她好友,在app商店下載了一些排行榜上靠前的app,點外賣的網購的看劇的刷視頻的看新聞的,挨個逛了一圈,還不忘用新手機號重新注冊了一個q`q。 這次周穗很快通過了季凡靈的好友申請。 穗穗平安:【不好意思,昨天我忙著照顧涵涵,讓你等那么久?!?/br> 關我屁事:【沒等?!?/br> 關我屁事:【很快我就走了?!?/br> 穗穗平安:【那就好,等涵涵病好,我一定要請你吃飯?!?/br> 穗穗平安:【不過,你怎么會去傅應呈家?】 關我屁事:【?】 關我屁事:【你怎么知道?】 穗穗平安:【昨天你剛到沒多久,他給我發消息,問我有沒有見到你,我就和他說了幾句?!?/br> 關我屁事:【……】 關我屁事:【有沒有可能,你告訴他,你見到了我,正拉著我瘋狂聊天,不舍得放我走?】 穗穗平安:【額,好像不是這樣回答的……】 季凡靈面如死灰。 難怪昨天傅應呈表情怪怪的,原來他早知道周穗忙著照顧小孩,沒工夫理她。 男人幽暗的眼神,現在回想起來,頗有幾分“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編”的意思。 周穗還在忙,斷斷續續地回消息。 她說自己高考考上了海大會計專業,畢業后進了私企做財務,又在單位里認識現在的丈夫何晉鵬。 兩人工作經常加班,沒時間照看孩子,現在公公婆婆從鄉下過來跟他們住在一起,一直住到明年涵涵上幼兒園。 季凡靈能想到,周穗家現在大概公婆睡一間房,夫妻帶孩子睡一間房。 真讓她去,連讓她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不像傅應呈。 一把年紀,還是孤家寡人。 周穗:【你在傅應呈那里……能住嗎?】 周穗:【你們居然認識?】 季凡靈:“……” 對她來說,前天剛被陳俊問過這個問題。 怎么的,她跟傅應呈,就這么像兩個世界的人? 確實,當年在學校里,他們沒有任何交際,是走廊上碰見都不會打招呼的那種同學。 畢竟一個年級第一,一個吊車尾,能有什么話說。 但周穗的話像個鉤子,勾出一段她對傅應呈為數不多的記憶。 那是高一的某個夜晚,季國梁賭球輸了錢,在家暴跳如雷地摔打東西,季凡靈忍無可忍地跑出來,插著兜,漫無目的地在街頭閑逛。 突然被一只手抓住胳膊。 季凡靈回頭。 逆著路燈的光,清瘦的少年拿著剛從書店買的輔導書,穿著黑色的沖鋒衣,膚色冷白,烏發黑瞳,眉心緊蹙地盯著她:“你在流血?!?/br> 他伸出手指,動作很輕地碰了下她的后頸,送到她面前。 “……啊?!?/br> 季凡靈瞥見他指尖的血,無所謂道:“是我騎車摔的,沒什么事?!?/br> 知道他潔癖,季凡靈還很好心地,拽著自己的袖子,給他擦了擦指尖。 都上手擦了,她才想起自己衣服也是臟的,滾得到處都是灰。 難怪傅應呈的手指僵了下,手背上繃起難忍的青筋。 季凡靈意識到擦不干凈,索性收回手,轉身要走,又被傅應呈攔?。骸搬t院不在這個方向?!?/br> 季凡靈奇怪道:“去什么醫院?” 傅應呈:“那你去哪?” 對季凡靈而言,這點傷還不至于上醫院,今晚季國梁犯病,她就算死在外頭都不會回家,準備隨便找個地下網吧的沙發,湊合著過夜。 女孩看著遠處的店面敷衍道:“就隨便轉轉唄?!?/br> “跟我過來?!备祽首ブ妥?。 也不知道他哪來那么大力氣,季凡靈掙脫不開,踉蹌跟上,莫名起了火氣:“傅應呈你什么毛???放開我!” 傅應呈腳步不算快,但緊緊攥著她的袖子,任由她揍了幾拳也不松手,冷著臉,一直把她拽到旁邊的便利店前,太陽傘下的座位上:“坐這等我?!?/br> “你當自己誰啊,憑什么聽你的?”季凡靈瞪他。 兩人一高一低地對視。 便利店的冷光從高處灑下來,照在少年漆黑漂亮的眼上。 他居高臨下,掀起的眼皮壓出一條淡淡的褶,眼尾狹長微挑,鋒芒畢露。 只是眼眶微微紅著。 像是充斥著戾氣的薄怒,又像是壓抑著一層不易察覺的難過。 好像不是季凡靈受傷。 而是季凡靈狠狠捅了他一刀,讓他受了傷。 季凡靈慢慢眨了下眼,莫名沒了火氣。 “聽不聽隨你?!?/br> 傅應呈轉身進了便利店,好像她選擇是走還是留下,都跟他無關。 很快,少年從便利店出來時,手里拎著塑料袋,裝了棉簽、紗布、碘酒、創口貼和紅霉素軟膏。 他徑直走到季凡靈面前,動作利落地拆了藥品包裝,骨節分明的手指捻著棉簽,沾了碘酒,語氣很淡:“傷在哪?!?/br> 季凡靈沒想到他是去買藥,遲疑地一動不動,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辦。 從來沒有照顧過別人的人,和從來沒有被照顧過的人,面對面僵持,誰都沒有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