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如果不是因為教育部一紙文件,取消了重點班,季凡靈絕無可能跟他分在一個班。 他倆在年級大榜上,一個領頭,一個墊底。 陳俊問這話的意思,固然真誠,但也嘲諷。 “嘭”的一聲響,季凡靈飛起一腳踹他椅背,踹得陳俊一個趔趄。 “我怎么認識他的不重要,你再說一句,” 女孩掀起眼睫,似笑非笑,“我讓你重新認識認識我?!?/br> * 晚上放學。 天空晦暗如墨,厚重的鉛灰色云層堆積成山,背著沉重書包的學生從校門口魚貫而出。 季凡靈算了下時間,見傅應呈前還能吃個晚飯,所以順路去了趟學校后街小巷里的“江家小面”。 面館很小,只擺的下兩張窄桌,幾個藍色塑料凳。 開店的是一對夫妻倆,女人跑堂收銀,男人做面洗碗,靠里的窄桌前坐著他倆上小學的兒子,正埋頭寫著作業。 聽到季凡靈的腳步聲,小男孩抬頭,清脆地叫了聲:“jiejie?!?/br> 季凡靈是這里的???,熟門熟路地將錢放進桶里,沖后廚喊道:“江姨,二兩素面不加花生?!?/br> “凡靈來啦,”系著圍裙的女人掀開布簾,熱情招呼道,“剛剛小星星還說有題不會做,我讓他留著問你呢?!?/br> “什么題?讓我看看?!奔痉察`坐下來,擺出大佬的姿勢,從小男孩手里接過題目,沉默了很久。 “……你幾年級?” “一年級?!?/br> “一年級就學函數了?” “這不是老師布置的作業,這是小學奧數?!?/br> 小星星合上本子,露出奧數書的封面,無辜地望著她,“而且這也不是函數,這是兔子奔跑的加速度圖象?!?/br> 季凡靈:“……” “jiejie,你算出來了嗎?” “沒有算?!?/br> “???” “這么簡單的題,我一眼就看出答案了?!奔痉察`板著臉,“但是,jiejie我,不能助長你這種畏難的情緒?!?/br> 季凡靈揉了揉他的頭:“自己想?!?/br> 小星星老老實實地悶頭苦想,過了會,江姨說蔥花和香菜都沒有了,正是晚上客人多的時候,她走不開,小星星自告奮勇去附近的菜市場買。 季凡靈的面端上來的時候,天空中剛好滾過幾聲悶雷。 “是不是要下雨了?”江姨憂心忡忡,“天氣預報沒說啊?!?/br> 季凡靈抄起筷子撥了一下面,抬頭道:“江姨,你又給我加蛋了。我給的是素面的錢?!?/br> “一個蛋而已,晚上賣不掉也是浪費,你這么瘦,天天光吃白面怎么行?!?/br> 也就這么兩句話的功夫,雨點愈來愈密,風刮得玻璃門來回作響,一場暴雨來勢洶洶。 季凡靈看著門外,站起身:“小星星沒帶傘,我去接一下?!?/br> “害,小男孩兒不怕淋雨,又這么近……”雨聲越來越大,江姨的推拒也變得遲疑,“你是客人,這多不好意思……” “正好面燙?!奔痉察`往外走,拿起墻邊豎著的直柄傘,“傘我拿走了?!?/br> “路上小心??!” 季凡靈撐著傘走進雨中,沉重的雨點噼里啪啦打在傘面上。 明明也才六點,周圍卻反常得黑,像是深夜,只聽得四周一片震耳欲聾的雨聲,轉眼間被雨水淹沒的馬路變得光影斑駁。 季凡靈一直走到巷口,才看到馬路對面的小星星。 男孩艱難地用身體護著菜,被暴雨淋得濕透。 正好是綠燈,小星星迎著雨跑來,大聲道:“jiejie,你怎么來了?” 那一瞬間,兩道雪白的車前燈猛地甩過來。 車頭沖破雨幕,筆直地朝向男孩瘦小的身軀。 疾馳的轎車,尖銳的鳴笛,失控的方向,打滑的車輪,放大的瞳孔。 “小心”兩個字卡在喉嚨里,季凡靈奮力撲上去,把小星星推了出去。 周圍驟然陷入黑暗的死寂。 …… 季凡靈猛地睜開眼,大口大口喘氣。 預想之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她在雨中抹了把臉,迷茫地抬頭看了看。 車消失了,小星星消失了,連她丟下的傘都消失了。 巷子和街道都變得陌生。 天色昏暗,暴雨如注。 第02章 悼念 真他媽邪門。 她一個人,突兀地立在空曠的斑馬線上。 馬路空曠,積水倒映著鐵灰色的鋼筋水泥,紅綠燈在雨幕里單調地由紅變綠。 巷口的馬路邊,停著一輛漆黑的轎車,車邊站著一個人。 那人身高腿長,一身深色西裝,氣質清貴冷漠,撐著一把骨架挺括的黑色大傘,像是在吊唁。 聽到響聲,傘沿微微上移,男人無意中朝這邊瞥了一眼。 只一眼,就好像把他釘死在地上。 女孩立在馬路中央,茫然地左右看了看,邁步走上人行道,期間男人的視線一直緊緊停在她身上。 “為什么一直盯著我看?” 季凡靈走到他身邊,忍不住歪頭看了兩眼。 男人長得近乎難以接近的英俊,眉眼深邃,挺鼻薄唇,路燈的光被傘面遮住,昏暗的光線中輪廓略顯薄情疏冷。 大雨滂沱,在他冰冷的銀框眼鏡上蒙上一層潮濕的水汽。 模糊的鏡片像一層薄冰,擋住了男人眼底的情緒,只能看清他瞳孔的顏色。 罕見的純黑,宛如用硬質石墨在淺灰色水墨紙上狠狠刮出的一筆。 季凡靈覺得男人的面孔面熟得過分,尤其是眼睛。 她遲疑了下,開口問道:“你認識我?你是傅應呈……的哥哥?” 男人薄唇緊抿,并不開口。 雨水順著傘骨淅淅瀝瀝地落下,遮住他近乎失控的目光。 季凡靈等了一會,不耐煩地戴上兜帽,轉身低罵:“神經病?!?/br> …… 兩人擦肩而過。 季凡靈懷疑自己是被車撞暈了,也不知道暈了多久,忍不住擔心小星星有沒有事,順著來時的路,快步朝江家小面跑去。 學校后面的小吃巷總是熱鬧非凡,一到夜晚,烤串麻辣燙鐵板燒烤冷面的香氣交織,熱氣騰騰。 相比之下,“江家小面”位置偏僻,店面又太小,其實并沒有什么人去,勝在便宜,江姨一家人又很好,所以季凡靈幾乎天天都去。 然而,隔著半條巷子,她就已經看見,片刻前還坐了客人的“江家小面”,此時閉門歇業,卷閘門緊鎖。 不僅如此。 原本門簾上掛著的天藍色牌匾,變成了木質的日式漆紅鳥居,上面還懸著“草莓可麗餅”的旗幟,在風里飄來蕩去。 放眼望去,一整條街都變得陌生。從前的正新雞排變成了rou夾饃店,文具店吞并了三個鋪面,煲仔飯店改賣中式甜品。 季凡靈腦子亂作一團,轉頭又往家跑去。 她住的出租房在一片以臟亂差著稱的老式小區里,斑駁的居民樓墻上爬滿青苔,長久無人清理的窨井蓋堵塞,上漲的雨水很快淹沒了路面。 樓還是那個樓,路還是那個路,叫人說不出哪里變了,放眼之處就是哪哪都不一樣,處處都透著違和。 回到家門口,季凡靈掏出鑰匙,手急得發抖,試了幾次,都捅不進鎖眼,索性抬手砸門。 “咚咚咚咚咚”一連串急響。 “來了來了?!遍_門的是個陌生的中年女人,睡衣外披著外套,皺眉打量著她,“催命???你找誰?” “你是誰?為什么會在我家!”季凡靈撐著膝蓋喘氣,抬手抹去下巴上的雨水。 “什么你家?”女人的表情莫名其妙。 “季國梁人呢?”季凡靈往她身后望去。 家里的陳設全都變了,通宵吵人的牌桌沒了,滿地亂滾的垃圾也沒了,家具布置整潔溫馨,和她早上離家時大相徑庭。 “什么季國梁,不認識,找錯了吧?”女人不悅地擋住她的視線。 “沒找錯,季國梁就住在這?!?/br> “我都在這住七八年了?!迸瞬荒蜔┑?,“你就是找錯了,去別的樓層看看吧?!?/br> “七八年?” 女人作勢要關門,然而季凡靈動作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