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天很藍，云像化開的棉花糖，潮濕的風帶著海邊獨有的腥氣從手邊吹過。

    陶未蹲在熾熱的沙灘上，海水從她的鞋底漫過，又嬌羞似的卷回去。

    她正望著海年發呆呢，忽然一道陰影落在她頭頂，緊接著，是扣下來的遮陽帽。

    “紫外線太強了，小心曬傷?！苯幐自谒磉?，擰開瓶冰水遞過去，“第一個死者是這里的村長，漁民們出海打漁，打到了一條從沒見過的奇怪的魷魚，他們以為發現了珍稀生物，商量過后久暫時養在了村長家，想第二天一起去市里以高價賣給專家組?！?/br>
    “結果出事了？”海邊很熱，離市區很遠的這所小漁村就更熱。只是在沙灘上站了一會，陶未就覺得自己要被曬化了。冰涼的礦泉水潤過喉嚨時，她爽的想喊出聲音。

    “是的，”姜硯看了她兩秒，這才移開目光，“村長死了，大半身體都被吃了，只剩兩條小腿。那只魷魚也沒了。一開始沒人覺得是魷魚干的，后來一船人出海打漁，八個人，只回來一個，說當初他們打上來的那只魷魚只是怪物。?！?/br>
    姜硯打開腕機，將虛擬屏幕拖到半空。只是太陽太烈了，屏幕上的圖片模模糊糊的只剩一片光斑。兩人下意識晃動腦袋，打算用陰影擋住陽光。

    然后額頭意外貼了一下額頭。

    姜硯猝不及防聞到了一股不屬于海邊的味道，像開在沙灘上的百合。

    他垂下眼，用聲音掩蓋自己突兀升起的某種情緒，“這是他們第一次打到那只奇怪魷魚時拍的照片?！?/br>
    陶未的視線從姜硯滾動的喉結挪到了魷魚上，那是一只很小的魷魚，長度不超過20cm，在大大的水箱中像一滴墨點。

    姜硯滑了一下，調出第二張圖片。

    那是一張很糊且晃動的照片，有海水的泡泡在照片四周。而照片中央的位置，是一團巨大的黑影。甚至一張照片都無法將那黑影完整的拍攝下來。

    “看這些?！苯幏糯笃聊?，做了些亮度調整后，陶未立刻看見黑影周遭混亂伸展的…..觸手。

    不，說觸手其實并不準確，因為那些揮舞的其實不是魷魚須，而是各種類型都有的附肢。

    有長有銳利爪子的人手，有長有倒鉤的昆蟲肢，還有附著吸盤的細長魚須。

    照片里至少有二三十根巨型附肢，從黑影身下伸出，正攪動著幽暗的海水。

    有幾個翻白眼的人類倒掛在附肢上。

    “這是幸存者拍的？”陶未問。

    “是的，”姜硯覺得越來越熱，抬手將冰水瓶貼在額頭上，晃動的水波下是他優越的側臉，“據幸存者描述，他是親眼看著小小一只魷魚在眨眼間膨脹成怪物，在他的話里這東西至少有50-70米長，警局的研究組經過專業測評后也證實了這件事。這是一只會從20厘米瞬間成長到68米的異常體。沿用曾經中心的判定等級，至少是一只高危?！?/br>
    他們所在的位置位于洲市下轄一處偏遠的小漁村，這里處于科技發展的落后區，街道上甚至沒有一輛懸浮車。

    漁民門依靠機械船出海捕魚為生，生活原本寧靜祥和。

    出了事后的第二天，原中心的特別行動隊9隊就被現在的聯邦總統緊急調了過來，但9隊失敗了。

    “中心出事之后，很多特別行動隊的隊員都心灰意冷，堅決要離開。聯邦總局一時間根本找不到更專業的人來解決這件事?！边@是姜硯在陶未家時說的話，“我一個朋友輾轉聯系到了我，想問問我能不能幫幫忙?！?/br>
    當看到朋友傳來的死亡人數時，姜硯就睡不著了。

    無論有過怎樣慘烈的回憶，他依舊沒辦法對無辜者視而不見。

    如果陶未當時沒同意，他自己也得來一趟。

    陶未站起來，意味不明地說，“那幸存者命挺大的，能從68米的高危手里逃走，還能準確估算出怪物的體型?！?/br>
    姜硯和她一起慢慢沿著海岸線向前，“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名幸存者已經被關進移動監獄了，24h被嚴密看管著，需要去看看他，問一些線索么？”

    陶未望向碧波蕩漾地大海，彎了一下嘴角，“沒必要，直接去干掉那個大的就行。本體死亡，衍生物都會一起消散?！?/br>
    她指著半空中漂浮的屏幕問姜硯，“有這地方的坐標嗎？我們去一趟?！?/br>
    坐標好搞，但船不好搞。

    海上出了事，所有人都不敢下海。沒有一名專業的船長跟隨，他們倆沒有相應證件根本沒辦法駕駛大型機械船出海。

    “我只有小型船駕駛證?！苯幭虼泶彘L展示自己的證件，“能給我一艘c型或c以下的船么？”

    “符合的目前只有一艘空閑哦！”代理村長將兩人帶到一艘小小的機械船前說，“稍微大點的都趁著不出海的時候送到修理廠維修保養了。這艘我可以代表村里送給你們，為了感謝你們的幫助和付出。等你們回來，還可以隨意挑選我們的海鮮，都是非常新鮮的！”

    姜硯還沒來得及說話，陶未就拍板定下了，“那就這艘，早點搞完早點回來吃魚?！?/br>
    姜硯：“…….”

    30分鐘后，他們駛出了漁村。

    船上配備了全自動釣魚竿和基礎用具，但船艙里只有一間小小的臥室提供休息。

    坐標點距離大陸很遠，用這艘小破船至少要行駛七八個個小時才能抵達。

    不過陶未很開心，她赤著腳，只穿著背心和短褲坐在不大的甲板上釣魚。

    “海鮮是地球上最好吃的美味，”她興奮地舔了舔嘴唇，“無論哪個時代都是如此！”

    陽光落在她的眉眼上，勾勒出張揚的樣子。

    姜硯沒見過她這樣的表情，看了很長時間才認真問道，“可以問問你經歷過多少時代么？”

    “太多了，記不清了?！碧瘴粗噶酥改X袋，“那之后就更記不清了。不過這樣也好，未來每天對我來說都是新的，每一次做沒做過的事都能得到新的快樂?！?/br>
    那之后。

    姜硯腦海里浮現出當時的情景。

    那時候他腹部中彈，死魚似的靠在墻邊。而她渾身猩紅，單手掐爆了茅辰逸的脖子。在海嘯般的怒號聲中輕輕一笑。

    那笑容自信又強大，在滿地崩壞的殘骸中猶如明媚的光，烙印似的刻進姜硯心底。

    她明知道自己會受傷，會死亡，會痛苦，會受到折磨。但她就站在那里，一步未動。

    來一個殺一個，酷的要死。

    所以在之后的那句“你會失去自我，成為我的狗”中，姜硯毫不猶豫點了頭。

    他想，至少得有個人幫她擦一下嘴角的血。

    他沒想過自己還會重新找回理智，記憶也沒有丟，還能好好的坐在這里和她一起釣她最愛的魚。

    “其實人生還有很多新奇的事可以體驗試試?！苯幨栈啬抗?，恰巧此刻他的魚竿傳來響動，有魚上鉤了。

    陶未立刻站起來，趴在欄桿上往海里看去。

    然后，她看見自動卷懂的魚線上，出現了一只小小的魷魚。

    魷魚太小一只了，在陽光的折射下看起來就和魚餌差不多大。所以在它突然在出水的那一刻朝陶未射出一道細小的水柱時，陶未根本沒反應過來。

    水柱速度快極快，連破空聲都沒掀起來就迅速沖到了陶未臉前。

    就在這時，一樣波光粼粼的東西猛地出現，一下子擋在了陶未眼睛前方。

    水柱擊中那物體，發出“噗呲”的一聲徹底散掉。

    姜硯扔掉水瓶，從后腰拔出槍，在魷魚迅速膨脹的瞬間打空了滿滿的彈匣！

    現實應對彈帶著火焰沒入魷魚還沒來得及真正膨開的腦子里！

    墨綠色的粘液噴薄而出！魷魚被打了個踉蹌！

    它憤怒的咆哮，一條條附肢從下身甩出！然而附肢還沒碰到船，姜硯就從手邊的包里抽出一把骨白色的武器。

    那武器擁有炮一樣大的口徑，他眨眼間就完成了上膛、瞄準，隨后爆裂的炮聲隆隆炸響！

    魷魚被轟飛了，身體碎塊像餃子一樣砸進海里，附近的海域被染成了詭異地綠色。

    陶未輕輕吹開了彌漫的煙塵，在碎塊上睜開無數只“眼睛”。

    異核破碎。

    “中心沒了，這些人的工作能力也下降了?！彼嶂钢更c點，“這貨充其量也就是個中危?！?/br>
    姜硯小心翼翼把骨白色的武器收好，駕駛著船離開了這片海域。

    黃昏墜落，星星點點的光亮升上天空。

    他們在小小的甲板上支起烤爐，將剛釣上來的魚處理干凈放在爐火上。

    魚皮在高溫下滋滋冒油，撒上簡單的鹽就能很好的將那鮮甜香濃的味道勾出，溢散在空氣當中。

    陶未吃的像只餓壞的貓，姜硯仿佛聽見心臟被爪子輕輕撓過的聲音。

    “你剛剛說什么？”陶未幾口吃掉魚腹，饜足地瞇起眼睛，“還有什么我沒體會過的新奇的事嗎？”

    姜硯自然的把被吃干抹凈的魚骨頭拿回來，又遞過去一只剛剛烤好的鮮魚。

    他垂著眼看她，沒什么停頓地說，“我?！?/br>
    海面上倒映著星光，像金色的飄帶。

    “姜隊長，”陶未舉著串起來的魚抬眼，瞳孔比海面還要沉，像把所有隱秘都要融進去一樣，“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話直說?！?/br>
    “我的身體強度超過聯邦98%的戰士，”姜硯的語氣很平靜，但他的眼睛里卻倒映著爐火，“我每年都會接受專業的體檢和心理評估，每一次結果都證明我是個身心非常健康的人類。而且我還挺強的，作為人類來說，應該是個長壽的人?！?/br>
    陶未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了。

    “我想能夠有資格留在你身邊，”姜硯低頭給新一條魚串上簽子，“我想帶你看看人類的愛情?！?/br>
    他把給陶未烤的魚放在爐火上，視線越過激昂的火苗看向她，“我的人生沒那么長，但我想努力爭取一下?！?/br>
    他放低聲音，“陶未，在這一世，可以試一試我嗎？”

    不知何時開始，幽暗的海面上漫起了霧氣。

    白色的薄霧緩慢升騰，將整片海域變成了更安靜的存在。

    陶未把魚放下，歪著頭問，“那你會擁抱嗎？”

    “會?！?/br>
    “會接吻嗎？”

    “….會?！?/br>
    “那來教我吧，隊長?！碧瘴囱銎鹉?，讓風從她的脖頸邊撩過，“教教我人類是怎樣接吻的，就在這里，就現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