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大片的紅從她身下擴散，隨后又被陡然張開的黑洞徹底吞噬。

    時間的光海洶涌而來，所有人的動作在剎那之間全部暫停。

    雷鶴張開一半的嘴，即將滴落的汗水凝固在下頜，他瞳孔里盛滿不易察覺的慌張和忐忑，編好的理由才說出第一段就停在了這里，仿佛一只被融入樹脂的瓢蟲。

    身后虛擬墻后，警衛們全部變成了不會動的雕塑，連空氣中漂浮的灰塵都不在游動。

    萬籟俱寂。

    唯有站在雷鶴身前的虛擬剪影，在此刻忽然抬頭。

    被稱為“議會13號指揮官”的剪影似乎是笑了，他繞著雷鶴走了一圈，忍不住感嘆，“多美妙的一刻啊?！?/br>
    但下一秒，虛空降臨了。

    幽深的黑吞沒了世間的一切，光海將世界分割成兩半。

    “您已死亡?！?/br>
    熟悉的機械音響起，陶未從半空醒來，沒忍住捂著胸口“嘶”了一聲。

    不疼了，但是近距離被大口徑狙擊步槍一槍轟開半邊身體的經歷還是太刺激了。

    “真狠啊?！彼嬷乜诒P腿坐在半空，眼底的火被揮散不去的、她自己的血點燃了。

    葉自秋的眼神陶未根本忘不了，那就是一只被激怒的母狼，恐怕狙擊步槍只是她最直接的方式，房子里短短幾分鐘不知道準備了多少東西，每一種都能要她的命。

    楓葉和良禽根本不一樣，良禽在有選擇前就被逮住了?？扇绻瘴聪胍诓惑@動中心的情況下進入楓葉的房子，就必須利用葉欣欣。

    更何況她早就已經接觸過，甚至影響過葉欣欣了。

    而葉欣欣是葉自秋的逆鱗，這種人居然還有逆鱗。

    所以葉自秋沒辦法像關木棲一樣被嚇唬一下就聽話了，必須折斷她的脊梁骨，砍廢她的腿才會讓她乖乖跪下。

    那就這樣做吧。

    “系統，”陶未的臉在光海和虛空的雙重映照下顯得有些邪性，她干脆地說說，“回檔！”

    時間線被重新撥回乘坐出租車的那一點。

    陶未按照劇情往前推進，她沒忘記在關木棲心底埋下種子，引導懷疑的花生根發芽。

    關木棲有了第二次倉皇無措。

    葉欣欣的車飆過，被陶未攔住，她朝最近的監控攝像頭微笑，然后伸出手，在少女柔軟的后頸處劃了一下。

    葉自秋的心臟登時被高高攥緊了，因為她看見自己心頭rou的后頸上，睜開了一只眼睛。

    布滿血絲的眼球混亂地扭動著，最終直勾勾沖著監控惡意滿滿彎了一下。

    似乎是在挑釁，眼球還在細弱的脖子處游來游去。葉欣欣感覺有點癢，抬手撓了撓，可眼球卻輕輕松松避開了她的手。

    會死哦。

    陶未沖著攝像頭做了不同的嘴型，卻發出了如出一轍的赤裸威脅。

    活像個反派。

    “??！”葉自秋氣到發抖一腳踹翻了最喜歡的一把工學椅。

    她扯了一把自己的頭發，目光通紅地看著屏幕上葉欣欣一無所覺的臉。

    傻小孩。這么蠢，以后就剩你自己的話你該怎么辦？

    狠狠擦掉眼淚，葉自秋幾步跑進地下室一間隱藏房間，略過掛在墻上的狙擊步槍，拿了一把小巧卻鋒利的軍刺，綁在自己小腿上，用家居服的褲腿蓋住。

    這一次，陶未沒有被轟飛。關木棲在進門前拽住她袖子說話時，一眼看見了葉欣欣脖子上的眼睛，可關部長什么也沒說，連表情都沒變。

    楓葉兩手空空站在門廳里陽光照不到的地方，聽葉欣欣喊了一句“媽”后，便抬眼看向門外的年輕男人。

    “你想要什么？直接說吧?！?/br>
    陶未彎了彎眼睛，“你不拖延一下時間嗎？”

    “沒那個必要，”葉自秋掃了一眼僵硬的良禽說，“如果能攔住你，飛鳥不會讓你離開中心?？赡愣家呀涀叩轿夷樕蟻砹?，我還拖延個屁？除了浪費口水以外，還有其他用處么？”

    遲鈍如葉欣欣也終于聽出了不對勁，她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茫然地喊了一句，“媽？你們在說什么？他….他們不是你…..”

    “不是，”葉自秋突然扭頭看著寶貝女兒的眼睛，想說什么，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卻換了另一句話，“欣欣，聽話，回屋去?！?/br>
    “為什么？”葉欣欣有猶豫了一秒，但在看向陶未的臉后便突然抗拒地后退一步，“我不回！你為什么瞞著我？你加入了狩獵異常的組織不告訴我也就算了，人都找上家門了你還瞞著我？！憑什么？我都快17歲了！我長大了！有什么的我不能聽??？”

    “葉欣欣！”葉自秋快被氣炸了，可她什么也不能做！眼睛已經從葉欣欣的后頸彌漫到前頸了，可這個蠢姑娘還沒有發現！還有閑心和她吵架！

    怎么被她慣成了這個樣子——

    葉自秋眼眶通紅，她轉向陶未，“你看到了？我女兒就是這么傻，她什么都不知道，事情都是我做的，你能不能….放過她？”

    “說這些還不如告訴我點有用的更有誠意，”陶未一步一步走進門廳，目光如刀，始終釘在楓葉身上，“你覺得呢？”

    “行啊，”葉自秋自嘲一笑，似乎是徹底放棄了，她搖搖頭，頹喪地說，“那你過來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只求你放過我女兒?！?/br>
    陶未抬起腳步走過去。

    等到兩人距離只剩一臂時，原本雙肩耷拉下來的葉自秋忽然動了。

    猶如憤怒至極點的母狼釋地伸出利爪，楓葉用手指勾出小腿上的軍刺，帶著破空的氣勢兇狠朝陶未撲了過來！

    軍刺直指咽喉！

    然而陶未反應更快！她甚至在回檔前就做好了準備！

    一共六次體質的增幅根本不是開玩笑，陶未一腳踹在葉自秋的胸口上，猶如一記千斤重錘，直接將暴起的葉自秋踹飛出去，“哐”一下砸斷了客廳的門梁！

    葉欣欣懵了，大喊一聲，“媽！”

    可還沒等她跑到mama身邊，一襲白影便越過她先一步沖了過去。

    折斷她的脊梁，廢了她的手腳。

    “啊——??！”葉自秋聽見自己骨頭發出可怖的轉動聲，她的所有手指腳趾都以一種極為詭異荒誕的姿勢被翻了過來，仿佛掛在魔鬼家中的怪異油畫。

    葉欣欣徹底嚇傻了，立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動。

    “跑…..欣欣….快、快跑…..”葉自秋吐出口血，眼淚終于滾落在地。

    “不好意思，在我達到目的之前，誰也走不了?！碧瘴疵鏌o表情張開嘴，濃重的白霧從她口中呵出，頃刻間填滿了門廳的位置。

    葉欣欣和關木棲都被關進了濃霧鉤織而成的牢籠，葉欣欣發出激烈的尖叫，聲音傳出濃霧很遠，但能護住她的mama已經倒下了，她只能當個無頭蒼蠅。

    別墅大門被關上，最后一縷光從葉自秋眼前消失。

    “難以想象你這種人會真的有感情?！碧瘴幢P腿坐在葉自秋對面，就像坐在虛空之中一樣平和，“怎么？你的女兒是女兒，別人的女兒、別人的兒子、別人的父母就不是人了么？”

    “你懂個，屁？”楓葉“嗬嗬”笑著，嗓子啞的宛如鼓風機，眼睛卻執拗地看著濃霧，“那些垃圾活著也只是在制造、垃圾而已，為優化人類的大目標獻上生命，是他們、他們的榮幸?！?/br>
    “你認真的？”陶未的聲音一點點沉下去，她想說什么，目光卻停在了葉自秋的手腕上。

    楓葉的腕機和普通腕機不太一樣，像是經過改造的迷你光腦。

    陶未摘了下來，沒想到這只戴在手腕上的迷你光腦竟然還是基因解鎖。

    不過本人就在這里，什么模式都無所謂。

    陶未打開自己腕機的錄像功能，快速在迷你光腦上瀏覽起來。

    幾分鐘之后，她終于明白楓葉在永恒曙光中具體的工作是什么了。

    “十六年，76502個人，”一排排無辜者的資料攤開在虛擬屏幕上，猶如被掛起任人肆意宰殺的rou豬，即便有了心理準備，可當陶未真正直面這些詳盡無比的資料時，她仍然無法抑制心底涌起的暴怒。

    她看到了很多人的名字，甚至看到了邵陰的名字。

    第一次被記錄在案時，邵陰才只有8歲。和他同一躺在實驗臺上的，一共有400名兒童。

    那是茅辰逸第一次大規模進行融合實驗。

    或許是兒童承受力太低，第二批“d級”的年齡有了明顯增長，從13歲至17歲不等，可仍舊沒有一例成年。

    第三批之后，陶未在葉自秋的文檔記錄中看見了一部分成年人，可也太年輕….太年輕了。

    最大的實驗體只有23歲，而實驗一次也沒有成功過。

    第四批，就是陶未在劇本里進入的那一處。

    作為網絡工程專家，葉自秋的每一份工作都被詳細記錄在案。她的足跡停留在人們家中的角落，高高在上的甄別篩選。

    家庭幸福的不要，親戚朋友數目龐大的不要，對社會有舉足輕重影響到不要。

    她喜歡那些孤僻的，最好是孤兒，單親也沒關系。只要被周圍人不喜歡的，像只只能躲在角落舔舐自己的孤獨小貓的，都可以。

    生活發生重大變故的可憐蟲是葉自秋的最愛，她不介意往那些遭受苦難的人們身上再插一刀，因為方便。

    誰會懷疑心靈遭受巨變的人會因沖動做出傻事呢？沒人會，大家只會默默躲遠一點，希望晦氣別沾染在自己身上。

    “葉自秋，你女兒說的沒錯，”陶未用手指著最后頁面上名叫“秦楓”的名字，“你真行啊。你還是人？你還算是個人？”

    葉自秋終于把腦袋轉了過來，她癱坐在地上，像個上了年紀的破爛布娃娃。

    “你得放我女兒走?！?/br>
    陶未沒說話，她的臉被虛擬光屏割裂出晦暗不明的陰影。

    “你得放她走，你必須放她走，她干干凈凈，血都沾在我手上，”葉自秋固執地重復，“你說你自己是‘救世主’，那你就不能動她，這些和她都沒關系！你要懲罰的、要治罪的只有我一個人！”

    “楓葉，你是認真的嗎？”陶未滑動屏幕，點開一個加密文件，將里面的所有資料全都放大懸空。

    這不是有關于秘密研究所的文檔資料，而是關于中心的。

    葉自秋不只是負責向秘密研究所輸送“d級”，她也負責向中心輸送。

    為什么茅辰逸能成為時間最長的一任研究部部長？為什么茅辰逸的學生死心塌地且遍布各個部門？為什么茅辰逸和雷鶴能組成牢不可破的利益網絡？

    因為他們早在“人類優化”計劃之前就已經進行了深度合作了。

    楓葉是“眼睛”，在監測到有異常體出現時她不會第一時間上報。她會反復篩選觀察，她和他們不在乎死了多少個人，只在乎出現的異常體身上是否含有更大的利益鏈條。

    有關異常體的專利款項是難以企及的一筆財富。

    葉自秋是天才，她喜歡錢，很多錢，可她討厭被任何職能機關規束，在不入職任何一個職能機關的情況下，茅辰逸靠著精挑細選的異常體穩坐部長之位，同樣也為“功臣”葉自秋單獨開了一個利益賬戶。

    葉欣欣的學校是全聯邦最高端的貴族學校，葉欣欣乘坐的車能買下陶未兩套公寓房。

    葉欣欣有24小時專職為她服務的司機，她的人生里從來不知道“苦難”為何物。

    “葉欣欣真的無辜嗎？”陶未捂住眼睛，“她知道因為和她一個班級，所以那個叫‘秦楓’的孩子才會第一時間被你篩選到嗎？如果不是因為認識葉欣欣，如果不是因為他倆產生了交集，你會不會有可能把那個無辜的孩子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