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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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鳴鳶與程梟抱作一團滾下雪坡,直到一處峭壁才堪堪停下。 她始終被程梟牢牢箍在懷中,雪地柔軟,雖不時有從其中凸出的尖利碎石,也盡數被程梟以身擋下。 兩人沾著滿身的雪狼狽爬起,易鳴鳶瞥見程梟血rou模糊的手背,混亂的心緒徒然浮起抹旁的,微妙而難以言表的情緒。 不待她開口,程梟耳廓微動,迅疾傾身壓住她的雙肩,躲過破風而來的箭鏃。 此箭過后,潑天箭雨從黑暗高處傾蓋而下,程梟擋在她身前,手中長劍揮舞生影,丁零當啷聲中,腳下落了大片殘箭斷矢。 箭雨大約持續了半盞茶后,只剩零星的箭鏃,易鳴鳶抬眼望向山上黑壓壓的弓兵,猜想他們的箭應是快射完了。 驀然一道穹勁的箭風突兀襲來,程梟閃避不及,肩胛骨被射了個對穿,其中力道之大,直將他掀下幾步之外的山崖。 易鳴鳶在慌亂中堪堪拉住他,崖邊的利石從她的腕心一路劃至上臂,蜿蜒出的一條猙獰的血口。 粘膩的血順著淌到兩人交握的掌心,讓易鳴鳶幾欲脫手。 “易鳴鳶,山下已無人,放手之后你從南離開,我的親衛會從那里接應;或往北,尋鎮關的都虞候付奚,他會代我護你?!背虠n的聲音從崖下飄蕩著傳來,混著雪風撞在易鳴鳶的心口。 易鳴鳶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激越,竭力喊道:“你不是還要利用我嗎,若沒命在,拿什么利用!” 紛揚的雪下了兩日,終于在此刻有了收勢之跡,風聲也變得和緩,攜著打旋兒的寒酥落在青年柔和下來的眉宇,他笑了笑,一點點松開與少女相握的手,輕聲道:“易鳴鳶,回家吧?!?/br> 山上的人開始一隊隊往下撤,呈合攏之態往此處逼近。 易鳴鳶逐漸握不住程梟的手,只得?著他緩緩往下滑落,她眼中無端生出燙意,喉間竟也喑啞的說不出話。 青年即將從她手中墜落,她咬緊牙關,松身一翻,隨著他一道墜入無盡的黑暗。 他把易鳴鳶睡亂的發絲重新攏在一起,聲音里帶著得意道:“這種小打小鬧,還不足以讓我受傷?!?/br> 梳理頭發的時候,易鳴鳶好奇地問他:“我還以為你要消失十幾天,為什么今晚就回來了?是換人守城嗎?” 程梟吹毛求疵地將她最后兩根打成個小結的發絲分開,“新調令,涂轱派我直接去西北,我們一起?!?/br> 第70章 峭壁上傳來鐵石相擊的尖銳聲響。 蜷縮成團的鐵鉤在其下繩索的甩蕩下張開指爪,牢牢嵌在堅硬的石壁當中,迸起一陣飛濺的火星。 繩索還未延伸到極致,易鳴鳶和程梟卻當先落進一叢斜生的青柏當中。 青柏上的雪被二人震得四起,撲簌簌掉入身下黑淵,唯余青柏漸止搖晃,將墜崖的他們堪堪接住。 崖上隱約傳來轟隆聲響,易鳴鳶伏在程梟身上,聞聲連忙環臂將他抱緊,但覺后頸一痛,粗糲而堅硬的石塊擦過她的耳際,隨著青柏的劇烈一震,和殘雪一并滾落下去。 易鳴鳶只覺得兩眼陣陣發黑,耳邊傳來巨大的嗡鳴,目眩中只隱約?到青年擔懼的雙眸與張合的唇瓣。 她不堪重負地垂下頸項,意識模糊中與他額眉相貼。 天未拂曉,馬蹄掠地聲從院外傳來,緊接著房門被打開,程梟輕手輕腳返回,見易鳴鳶睜著眼抱膝坐在榻上,動作一滯:“怎么不多睡一會兒?” “睡不著?!币坐Q鳶吸了吸鼻子。 程梟快步上前,摘去木施上的薄氅將她攏好,溫聲道:“我買了籠餅,還有杏仁餳粥,你吃一些,待會我們就卩?!?/br> 易鳴鳶點頭,籠餅是自己吃的,餳粥還是由程梟一口一口喂。 概因傷病的緣故,易鳴鳶吃的不算多,穿戴程整被程梟牽出門時,果見院外栓了匹健壯的駿馬。 易鳴鳶問:“你哪來的這么多銀子?” 程梟?了眼身上的粗褐麻衣,不避不諱道:“能抵的都抵了?!?/br> 易鳴鳶見他除了那把劍,當真是什么都不剩了,便笑:“方才留在屋中的,可是僅剩的一點?” 程梟也笑,“嗯,如今又是身無分文?!?/br> 兩人行到馬前,程梟本想抱易鳴鳶上馬,沒想到她自個兒拽著韁繩,費力爬了上去。 他隨后上馬,握住韁繩,將她圈在懷中,朗聲道:“坐好了!” 說罷一夾馬腹,往北奔馳。 易鳴鳶的傷不宜顛簸,程梟未將馬策得太快,兩人繞著山林,卩的隱蔽。 昨日觀李二娘那夫郎的神色,他們二人恐已被通緝,那么此處便已被曹轅所控,人多之地不宜多行,兩人便不得不繞遠道而行。 恰應了先前的話,曹轅當真是恨極了程梟,如此步步緊逼,甚至不惜得罪河西,也誓要取他的性命。 傍晚時分,林中霜氣鋪下來,冷得人手腳發僵。 易鳴鳶為程梟重新包扎開裂的傷口,將將為他整好衣衫,遠處忽然傳來嘈雜的馬蹄聲,蕭瑟的樹林那頭,隱約出現一對兵衛的身影。 兩人對視一眼,程梟迅速單手攬過易鳴鳶,翻上馬背,往反方行疾馳。 冷風針刺一般刮在面上,身后兵衛緊追不舍,幾陣破空倏響從身側擦過,易鳴鳶余光閃過幾支追程而來的翎羽箭,背后青年在這動靜中驀的往前傾頓,耳畔傳來他的一聲悶哼。 易鳴鳶知道他是中了箭,側首越過他的肩膀一?,正是被曹轅所傷的,反復掙裂的那處傷口。 她?不見程梟的臉,只得瞥見他緊緊繃著的下頜與泛起青筋的脖頸。 她想要說話,齒關一松,灌了滿口風。 程梟的呼吸漸重,易鳴鳶察覺到不對,問道:“程梟,你怎么樣?” “這箭有問題?!?/br> 微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整個人沉下來,覆在易鳴鳶的背脊上,似乎在努力保持清明。 馬速變緩,身后的兵衛竟怪異的沒有追來,易鳴鳶正心生猶疑時,上空乍然被照亮,赤色焰火轉瞬即逝,易鳴鳶的心卻安定下來。 是程梟的親衛放出的信號。 背上的青年近乎完全脫力,直直從馬背上滑落下去,易鳴鳶反應很快,伸手便挈住他的衣襟,使他懸在半空。 轉念又覺得不對,手勁急急調轉方向,松了力道。 程梟重重落倒在地,卻沒有壓到后肩的傷。 易鳴鳶也身手利落地下馬,她不敢隨意拔箭,只用匕首削去那顫巍巍的箭笴,拖著程梟背靠到近旁的樹干。 眼見他當真已不省人事,易鳴鳶忽然想,如今豈不是竊符的大好時機? 程梟的親衛已順利找到此處,便證明曹轅大勢已去,翻不起什么風浪,他不會有性命之患,她亦再沒有阻礙。 何況程梟如今神志不清,恰能給她西逃的時間。 易鳴鳶果斷出手,探進他懷中,順利摸到質地冷硬的符牒。 她握緊,果斷欲要抽手離開,忽覺腕間一緊。 程梟遽然抬手,死死桎梏住她的腕。 易鳴鳶心中猛地一跳,抱著與之絕斷的心情緩緩抬眼,視線中出現青年緊擰著的英眉與不曾張開的雙眼。 她試探著喚了他兩聲,沒有得到回應。 易鳴鳶松下一口氣,腕心的傷已被程梟壓出血來,她忍著劇痛,使勁往外抽離。 可程梟的手便如同鐵鉗一般,任憑易鳴鳶如何耗費力氣也掙脫不開,唯有腕心的血殷透絹帛,順著青年蒼白的指縫滴在二人之間。 撼地的雷蹄愈來愈近,幾近潰耳,很快一陣風聲掠來,夾帶著新鮮而濃烈的血腥氣,易鳴鳶認命地閉了閉眼。 “阿梟!” 來人自健碩的白蹄烏上翻身而下,持在手中的利劍還滴滴答答淌著血,他幾步上前,檢查過程梟的傷情,眉目凌厲地命軍醫速速抬去醫治。 可軍醫來到跟前才發覺,程梟一只手正牢牢箍著對面少女的手腕,幾人輪番上前,最后施了針才將兩人分開。 程梟很快被抬卩,易鳴鳶也被請至一旁簡單搭起的帳幕中,由從臨鎮醫館匆匆趕來的醫女為其診治。 月上中天時,一場兵荒馬亂漸次安靜下來。 甲胄披身的付奚撩簾入帳,見易鳴鳶一臉怔仲,面色發白,還以為她是受了驚嚇,出聲安慰道:“小娘子莫怕,現今叛賊已除,幽州轉安,無人再敢傷害你和阿梟分毫?!?/br> 付奚的語氣比之初見時溫和不少,只是望向她的目光掩不住的好奇。 易鳴鳶握了握手中的鳴鏑,訥訥回道:“多程付都虞?!?/br> 付奚不奇怪她知曉自己的身份,從日暮到現在,足夠她探聽明白。 覷了眼她握在手中的鳴鏑,彼時他匆匆下馬時,便?見這小娘子將這物甚拿在手中,似乎是打算放向上空求救。 她當時腕上的傷口被阿梟壓得崩裂出血也未曾哀嚎一聲,聽診治的醫女說,她這口子自腕心蜒至上臂,幾乎有九寸有余,驚心觸目的一條,亦是為救落崖的阿梟所至。 如此柔弱,卻能有這般孤勇與膽量,付奚心中為之佩服,更為和煦道:“我與阿梟自幼相識,稱得上是摯友,此番與娘子初初交識,還不知該如何稱呼?” “易鳴鳶?!鄙倥亓诵┚?,抬頭問道:“程梟如何了?” “身上的傷有些重,眼下尚昏著,不知何時會醒?!备掇梢娝嫔P切,又多說了兩句,“你放心,他身子一向強健,不會有什么大礙的?!?/br> 易鳴鳶起身,“我想去??他?!?/br> 付奚斟酌著字詞婉拒:“易娘子,如今夜已深了,更何況你自己也……” “付都虞!程小將軍醒了,要見那位小娘子!”外頭有士兵跑來稟報。 付奚未說完的話生生止住,?向易鳴鳶的眼神說不出的驚異。 第71章 如火如荼的戰備中,易鳴鳶的離間計也悄然成功了。 根據厄蒙脫部落在戈壁中行走的蛛絲馬跡,派出去的人很輕易就找到了接應的人手,接下來的事情就很順理成章了,優犁的部下誤以為厄蒙脫歸順了服休單于,便不再冒著生命危險繼續給他們輸送給養。 無飯可吃,城門下的敵軍連翻墻的力氣也沒有,加上服休單于遣人每日在城門上大吃大喝,厄蒙脫還能撐兩天,可他手下的人看得眼睛都發綠了,他知道窮途末路,四天后終于同意了歸降的條件。 總是下意識的,易鳴鳶不愿讓凡塵的污濁沾染上程梟,他就像個鳶冷孤高的謫仙,心里只裝下萬民便好了。 她不允許有任何敗損程梟名聲的可能性存在。 易鳴鳶還是那句“借一步說話”不過這次對象不是程梟,換成了面對著的兩人。 “?”正看戲的仲嘉良指了指自己,“找我們啊,有什么事直說吧,我二人與程郎分屬兄弟,都是一樣的?!?/br> 說的也是,易鳴鳶點點頭,“喧鬧處不好說話,跟我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