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娘？”百里燃驚訝道。

    他不明白夭娘為何會在這里？

    夭夭半分眼神都沒有分給百里燃, 她注視著被焰光籠罩的祠堂，眼中滿是追憶之色。

    良久，她發出一聲嘆息。

    “百里郎君，兩千年前，你乘著船順流而下，前去京城趕考?！?/br>
    “夜晚的舟楫上，你挑燈夜讀，心中壯志縈懷、豪情萬千?！?/br>
    “途徑猿鳴峽時，你聽聞老猿哀鳴，竟對著河水許誓，要改天換地、再造人間，使天下不再聞悲聲?！?/br>
    “我現身于你面前，伴你左右，與你讀書、論詩、烹茶、彈唱……更護佑你順風順水、平安北上?！?/br>
    “我知道，你其實早就看出了我是云水神女?！?/br>
    “否則，怎會在分別之日，向我討要我最貴重之物，作什么寄托相思別情的‘信物’?！?/br>
    “我要你許諾定會再來見我，贈了你千顆云水精珠?！?/br>
    “你說流水不絕，終有再會之日?！?/br>
    “郎君，兩千年了，為何再沒來見過我？”

    百里燃與百里朱一同愣住了。

    云水神女？

    什么云水神女？

    “哭娘娘?！比鸾鹕硭芟窈鋈划惪谕暤?。

    百里朱恍然大悟，隨即開心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就說，你違背祖訓為何沒事，原來如此?！?/br>
    “弟弟啊，我的好弟弟，真是謝謝你了?！?/br>
    百里朱見百里燃依舊一臉懵的樣子，“好心”地解釋道：“傳說中，流淚河就是神女被凡人所負、流出的眼淚化成的?！?/br>
    “傳說一半對了，另一半則不對?！?/br>
    “流淚河很早就存在了，不過之前它有另一個名字，叫云水河?！?/br>
    “先民認為此條河是天上云朵化成的?！?/br>
    “正因此，先民同樣認為云水河是最有靈性的河流，認為云水河化生出了云水神女?！?/br>
    “后面的事，就和傳說所言的那樣?！?/br>
    “神女被凡人所負，傷心流淚落入河流中?！?/br>
    “云水河變作了流淚河，云水神女也變作了哭娘娘?！?/br>
    “這個負心人，應當就是百里流火那個老不死的?！?/br>
    百里朱越說，百里燃就越是絕望。

    百里朱欣賞著他臉上的絕望，道：“你我都知道的，各家府邸內都有‘人氣’護佑，外神不得邀請不能踏入門來?！?/br>
    “怪不得百里家的祖訓是不能靠近流淚河?！?/br>
    “這次，還多謝你請神女來百里府，讓神女能與那個負心的老不死相見?！?/br>
    在他們說話間，祠堂外的焰光忽明忽暗、不斷抖動著。

    祠堂內，珠簾燈震顫著，珠子與珠子碰撞，珠鏈與珠鏈絞纏在一起。

    主體的八角燈內，長明了兩千多年的火苗驟然一窒，變得又細又微弱。

    “杏花成片，興起河源?！?/br>
    “桃之夭夭，亡于半腰?！?/br>
    云水神女哼起不成調的曲子，唱出了一位“神”給出的讖言。

    “崩！”

    珠鏈一根根繃斷，琉璃珠“叮噠噠噠”散落滿地。

    “不——不不不——”

    百里燃臉色望著祠堂，嘴中擠出悲鳴。

    “水流千年非無恨?！?/br>
    “花開百里各自枯?！?/br>
    云水神女唱出了最后兩句。

    祠堂內，兩千不滅的燈火忽閃一下，徹底滅掉，只余一線煙氣，很快也消散了。

    云水神女看著燈光滅掉，眼中卻未再掉一滴淚。

    “百里郎君，跟我走吧，做流淚河內的水鬼?！?/br>
    云水神女的身形消散在百里府內。

    她對不壞尊王、百里朱、百里燃之間的事毫不敢興趣，也不在乎河源郡的信仰歸屬。

    她來這里，只是為了了結兩千多年的等待，清算曾經流過的淚。

    ……

    百里府外，河源郡的百姓們正持燈游行。

    每個大集上，都有一盞主燈。

    主燈內的燈火，便是從百里家內那盞珠鏈燈借的火。

    一個四五歲的童子騎在自己爹結實的臂膀上，手里還舉著一盞小小的燈。

    他圓溜溜的大眼睛，興奮地看著大集中心那盞巨大、明亮和溫暖的燈。

    “一下白，土上田?！?/br>
    “燈灰冷，珠鏈斷！”

    童子伸手指著主燈，大聲嚷嚷著。

    旁邊一位老者聽了，臉上猛地難看起來，看向童子厲聲道：“誰教你說這些的？”

    他爹顛了顛童子，不解道：“王伯，這咋了？”

    “有些話不能亂說?！蓖醪辶硕骞照?。

    “咋了，老伯？小孩子胡咧咧，有啥不妥？”

    “是啊，咋回事？”

    周圍人紛紛問道。

    “斷！斷！”童子覺得熱鬧，開心地又喊了兩句。

    王伯長嘆一聲，為了讓童子他爹知道厲害，貼到他身邊小聲說：

    “一下白，不就是百?！?/br>
    “土上田，不就是里?！?/br>
    “百里，再加上后面的話……”

    童子的爹這下子明白了，趕忙把童子從肩上薅下來放懷里，捂住他的嘴。

    “知道厲害了吧?！?/br>
    王伯痛心疾首地道：“他從哪兒學的這些胡話，燈灰冷不就是說燈滅了？”

    “燈怎么可能會滅?！?/br>
    “幾百上千年都沒有過的事，瞎說什么！”

    “燈滅了和天塌了有什么區別？”

    “可……可……”高壯男人吶吶道，“可我們那片街坊的小孩，都在唱這段?！?/br>
    王伯道：“唉，怕不是被什么臟東西魘著了，一會兒讓娃趕緊拜拜燈，去去晦氣?！?/br>
    王伯話音剛落，遠處就傳來一陣喧鬧聲。

    他一扭頭，只見主燈居然滅了。

    “燈滅了？”

    “燈怎么會滅！”

    “怎么回事？”

    “有災了，有大災了！”

    人群大嘩，仿佛大禍臨頭。

    不少人驚慌地推擠，想要跑回家去躲藏。

    王伯不敢置信，他雙目圓睜，一口氣沒提上來，身子直挺挺倒了下去。

    這一刻，整個河源郡，凡是從珠簾燈內借火的燈全部熄滅。

    所有人驚慌失措，卻也有不少人狂喜。

    磚瓦房內，不斷咳嗽的婦人看到阿奴拿回來的那盞燈滅了，頓時狂喜地給神像叩頭。

    “不滅神尊大威大能，熄滅魔燈，救贖眾人！”

    ……

    燈，滅了？

    百里燃望著祠堂，簡直快要碎了。

    他是不想被百里流火奪舍，可從未想過有一天珠簾燈會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