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望氣

    “對了, 無垢，你怎么會在百里府？”張道一問道。

    尤勝舟無奈道：“我是被‘請’來的?！?/br>
    “之前我在山上自己搭了一間木屋，一個人自由自在的, 偶爾遇見的只有樵夫和獵戶?！?/br>
    “有一次，獵戶送了些山間的漿果給我，我看出他身上有點不對的地方，就出了手?！?/br>
    “結果百里家的人很快找上山來，說什么長明節快到了，請我入府一敘?！?/br>
    “獵戶身上到底是什么不對？”張道一追問道。

    “獵戶身上纏繞著淡淡的‘白線’，他的生機不斷被白線抽取。我出手時，獵戶身上的白線顯化出了雙面八臂神像的模樣?！?/br>
    “我問了下獵戶, 他說他信奉乃是不壞神尊?！?/br>
    “神尊手中的琉璃燈可為他照見獵物所在之地, 使他富足安康，他才改信了不壞神尊?！?/br>
    何不見與張道一對視一眼，都意識到了獵戶身上的問題與阿奴的娘一樣。

    “不壞神尊……”張道一皺起了眉，“百里家牢牢控制著河源郡的百姓，不可能放任不壞神尊顯露神跡?！?/br>
    “百里家與不壞神尊有勾連？可百里家為何要做這種毀自己根基之事？”

    “無垢，你被請來百里家后, 見過百里家的家主嗎？”

    尤勝舟望著蓮池，道：“沒有, 但聽百里家的艾安說過百里府的事?！?/br>
    “百里家的上任家主不久前病重離世了, 下任家主的繼位者當是大公子百里朱?！?/br>
    “今年長明節上，百里朱要主持供奉珠簾燈的祭禮, 祭禮過后他就是真正的家主了?！?/br>
    “我們來得不巧了?！焙尾灰娦α诵?，“看來有什么事, 今晚過后就能知曉了?！?/br>
    四人沿著蓮池漫步，交換完了信息就轉身折返。

    這時, 大管事帶著另一人走到了艾安身邊。

    “他們在干什么？”大管事看著那四人，疑惑地問道。

    艾安的神情有些古怪。

    何不見四人交談時所用方式是傳音，在艾安眼中，這四個人根本沒有張口說話，只一同走了一段路然就折返向回走。

    艾安答道：“他們說要談什么事……”

    “尤勝舟就是他們要找的人？”大管事道。

    “看起來是的?！?/br>
    跟在大管事身后之人捋了捋頜下三縷清須，無奈道：“大管事，貧道說了他們真不是來找貧道的?！?/br>
    “他們找到了人就好?！贝蠊苁聸]理身后之人，對艾安道，“一會兒你好生接待他們，家主說了，若他們達成了目的就盡快送他們走?！?/br>
    “也要放尤勝舟走嗎？”

    “他在府中不是沒什么異常嗎？既然他是那三人要找的人，就讓他們一起走?！?/br>
    “是?！卑矐?。

    待大管事走后，艾安眉目間多了幾分郁色。

    他本是帶著撫境安民、治理一方的志向，入百里府做幕僚的。

    可看看他如今干的都是什么事？

    迎來送往，和下人有什么兩樣，甚至連大管事都不如。

    “唉?！?/br>
    艾安聽到嘆息聲，差點以為是自己發出的，但實際上這聲嘆息聲是跟著大管事一道來的李通遇發出的。

    “假道士，你嘆什么氣？”艾安疑惑道。

    李通遇被艾安這么喊也不氣，道：“窮書生，我嘆的是世人愚鈍，大禍臨頭而不自知啊?！?/br>
    阿奴看看這個頗有仙風道骨的道士，又扭頭看看身穿襕衫的書生，眼中都是好奇。

    “得了吧，”艾安道，“你三日前扣門，開口就是什么紅光轉兇光、赤運轉兇運，金氣凌火，將有滅門之禍?！?/br>
    “百里家沒把你這個信口雌黃的假道士打出去，就已經夠寬容了?！?/br>
    李通遇正待說些什么，就見何不見四人就已經走到了這邊。

    “神仙！”阿奴期待地看著何不見。

    何不見對他安撫一笑，道：“不急，我已有了頭緒，先在百里府待一晚?！?/br>
    接著，何不見饒有興致地看向李通遇，問道：“道長是如何看出百里府大禍臨頭的？”

    “貧道精通‘望氣之術’，”李通遇拱了拱手，頗為自傲地道，“世界萬物皆有自己的‘氣’，望之可預知吉兇禍福，只是庸碌凡俗之輩不得見?！?/br>
    “哦？”何不見笑瞇瞇地捧哏，“還請道長詳細說來，也讓我等聽個明白?！?/br>
    李通遇終于見到個不把他當騙子對待的人，憋壞了一般竹筒倒豆子地說來：

    “我前些日子途徑百里府時，見到百里府上空籠罩的紅光有向兇光轉變的跡象?！?/br>
    “這紅光本是吉祥之兆，百里府所走的也是赤運，也即世人常說的‘鴻運’。鴻運當頭的人，自然是蒸蒸日上，想什么什么成，做什么什么好?！?/br>
    “百里家昔日的盛勢，正是應了紅光與赤運?！?/br>
    “可是……”

    “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焙尾灰娊釉挼?。

    “對對對，”李通遇連聲叫好，反復咀嚼了這八個字幾遍，“這位是有靈性的，這八個字當真精當?！?/br>
    “此八字是一位前輩所寫，非我之言?！焙尾灰娖降?，“之后呢？道長還沒說完?！?/br>
    李通遇反應過來，接著道：“紅光與赤運是極盛之相，可是月有陰晴圓缺，極盛之相內蘊藏著極兇之危?！?/br>
    “我見百里府上，原本應讓人看了身心舒適的紅光，轉成了帶著煞意的血光，就知道百里家要大禍臨頭了?！?/br>
    尤勝舟聽著眨了眨眼，張口要說什么，卻突然看到何不見對他笑了笑。

    隨即何不見道：“既然如此，道長為何不快跑，反而扣門告知百里家？”

    “這……這……”李通遇捋了捋胡須，一時吶吶。

    艾安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

    若真是有本事的人，看到大兇之兆早就跑得遠遠的，誰還會靠過來？

    “這世上最多的就是這樣招搖撞騙的假道士，開口閉口就是‘印堂發黑’‘血光之災’‘大禍臨頭’……以此來忽悠人，不要被他唬住了?！?/br>
    何不見笑而不語。

    張道一看向艾安，看著他身上的襕衫，忽然道：“看宴清兄的穿著，難不成也是風云書院的學子？”

    提到風云書院，艾安的眼睛一亮。

    “仆確實曾在風云書院讀書，可惜仆不才，未能通過科舉求得功名，為大楚效力?！?/br>
    百里家、不壞尊王、風云書院……

    張道一想起騎著瘦驢的隨翁說過的話，心中暗暗嘆氣。

    果然，還是又要給風云書院打白工了。

    “看在風云書院的面子上，”張道一負手而立，淡淡道，“艾安，還有這位望氣士，現在走還來得及?！?/br>
    艾安神色一滯，李通遇捋胡須的手扯斷了幾根。

    李通遇定睛打量面前的四人。

    這四人穿著不一、氣質各異，卻個個都皮rou緊實、眼神清正，看著就神完氣足，不似尋常人。

    難道……這四位是真正的修仙者？

    “這……不知幾位是否要走，若幾位要走，貧道就隨幾位離開?！崩钔ㄓ鲈囂街?。

    “我們？”何不見看了眼阿奴，“我們先不走。我們恰逢其會，要幫阿奴解決一下他娘親身上的問題?！?/br>
    “那貧道也不走?！崩钔ㄓ鲇窒驇兹斯Ь垂傲斯笆?。

    這幾位既然愿意幫這個瘦小子，想必是有善心之輩。

    他留下，哪怕遇見大兇之事，或許還能被幾人撈一把。

    若他們真是傳說中的修仙者，自己走了豈不是錯過了仙緣？

    張道一也沒再勸他。

    艾安的神情幾番變化，心中更是一團亂麻。

    他本來沒把李通遇當回事，但看何不見幾人都一副百里府要出事的模樣，該不會百里府真要出什么事吧？

    艾安既不期望百里府出大事，因為這樣會影響河源郡的安定；又隱隱期望看到百里府出什么事，好讓他能一展拳腳，得到百里家的信任，不至于像現在這樣一直邊緣化。

    ……

    夜晚，百里燃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忽而他做了個夢。

    百里燃發現自己正站在供奉著珠簾燈的祠堂外，手里端著一個細瓷杯。

    他身上只穿著中衣，還光著腳踩在石板上。

    夜風一吹，他突然打了個激靈，手中一滑，瓷杯墜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百里燃怔怔看著地上的細瓷杯，想起這是他睡前與夭娘飲酒時所用的。

    不知為何，他突然道：“人之性命，有如瓷杯，失手百碎?！?/br>
    話音剛落，百里燃猛地醒了過來，一下從床上坐起身，向身邊看去。

    他一個人睡在高床軟枕之中，原本應當依偎著他的夭娘已經不見了蹤跡。

    百里燃的房間內并未點燈，此時房間內漆黑一片，他望著床柱上的雕刻出了會兒神。

    白日里那些看上去精美的雕刻，在黑暗中帶上了扭曲成了模糊的影子，讓人聯想到各種鬼怪。

    百里燃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